第88章 成魔其二
作者:薇我无酒      更新:2023-07-26 13:34      字数:6231
  “雪师兄, 抱歉了。”

  江岭绯一松开手, 雪无霁就一下子跪倒了下来。

  “……江……岭绯……”

  雪无霁不可置信地去看江岭绯, 他眼前发黑,大量的鲜血从伤口流淌出来, 在地上形成了凌乱的、恐怖的血泊。

  “……我、我……”

  被剑刺伤会有这么痛吗?

  雪无霁完全说不出话来,字句全部破碎。只感觉不止伤口,疼痛蔓延到了每一条经脉,像是被灌入了岩浆。

  “雪师兄,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想你离开。”

  江岭绯喃喃道, 语调中兴奋混杂着恐惧。他一边说, 一边上前去伸手想去把潜溪绯拔|出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他完全拔不动。雪无霁失去理智地死死握住剑刃, 手心也被割得鲜血淋漓。

  不知寒沾到了雪无霁的血,瞬间醒了过来。它道:“雪无霁?!雪宿你的经脉怎么回事?!”

  它因与雪无霁结契,能感觉到他的经脉就像一只破了口的瓷罐,灵力不断流失,而且裂口还在不断变多。

  不知寒变作雪豹目眦欲裂地扑向江岭绯:“是不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雪师兄?你怎么——”江岭绯也被雪无霁的模样吓住了,跌坐在地结结巴巴道,意识到了不对劲。

  多可笑,他是刺剑的人,却在问雪无霁怎么了。

  雪无霁白皙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见暴突的血管, 他用力到快把自己的手掌切断了, 可毫无察觉。

  ……好痛啊。

  好痛啊!!

  雪无霁的脸毫无血色, 痛得几乎不能动弹, 蜷缩在地,仿佛一只濒死的白鹤。

  “锵”地一声,潜溪绯的剑刃竟然硬生生地被雪无霁折碎了!

  江岭绯脸色一白,看见潜溪绯的剑心居然不再是朱红色,而是变成了诡异的黑红色。那黑色像是活了一般在涌动、扭曲着,骇人无比。

  剑灵与主人心意相通,不知寒顿时惨叫一声,缩小成了白猫。

  潜溪绯像是……像是在飞速地融化。

  它竟化成了液金,像是要融进雪无霁的体内一般!

  江岭绯脸也吓得惨白,终于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这六个月来疯魔了一般只想把雪无霁留住,在古籍中看到“销骨香”这种毒|药时就产生了邪念。

  如果雪师兄丧失了修为,那是不是,就永远属于他了?

  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如同疯长的蔓草,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翻阅典籍,千辛万苦调制出了销骨香,书上还记载了另一种邪门歪道的方法,需要他炼造一把剑去破坏金丹。

  但江岭绯却没想到后果会有这么严重,那本典籍上也没有说炼成的剑会变得这么妖邪!

  雪无霁的白衣已经全被他口中的、伤口的血染成了红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他惊醒一般赶紧去找解药——他事先吃过销骨香的解药,但……这种药只有提前吃才有效。

  而雪无霁的经脉和金丹已经不可逆转地损毁了。

  “雪、雪师兄……”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就慑住了江岭绯。解药瓶掉到了地上,他腿脚发软,不知怎么想的,竟是连滚带爬地转身跑出了房间,死死关上了门!

  “哐当”一声,只余回音。

  雪无霁琉璃色的眼瞳里漫上血色,瞳孔一时放大,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原来痛到极致是会有窒息感的。

  他本来以为已经够痛了,但没想到还有更加无法忍受的痛感。

  雪无霁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却是疯了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更加剧烈的痛感袭来,他脑中、耳边,一片嗡嗡的耳鸣声,甚至完全听不到自己惨叫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在一寸一寸地断裂,金丹被融化,像浸入滚沸酸液中的银子。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妖纹像裂痕一样从雪无霁的皮肤底下浮现出来,经络暴突,看起来似妖非妖、似人非人,但妖形却痛到完全显现不出来。

  不知寒的猫形在血泊里疼得打了几个滚,拼命地变作一个白发白衣的男孩模样,去看雪无霁腹部的伤口。

  原本在那里的剑刃消失了,潜溪绯宛若一条红色的游蛇,潜入了他的骨血之中,真正的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雪无霁脑海里只剩下痛觉,还有一个“死”字。他不知道整个房间的镜面上都已经因为他的挣扎而沾上了血迹。

  好痛、太痛了,太痛了。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不知寒生平第一次哭了出来,它摇着头道:“不行……雪宿,我下不了手!我、我……呜啊!”

  “杀了我……啊啊啊啊啊!!!”

  雪无霁根本听不见,也没有看见不知寒,声音完全沙哑了,只是本能地想祈求一个解脱。字不成句、破碎不堪,剧痛却还是不肯放过他,时间的概念被肢解,只剩下连绵无尽的痛感。

  终于,他脑中的弦终于骤然绷断,像一只被打碎的白瓷瓶,余音骤停。

  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另一边,岁歇宴上。

  “雪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沈光边吃着橘子,一边总忍不住往门外看。岁歇宴已经开始一刻了,但雪无霁却还是没出现。

  袁朵朵道:“再等等吧……哎!小师弟回来了!”

  只见江岭绯突然疾走进了大殿内,脸色白得像鬼,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师弟!”袁朵朵上去拍了下他的肩,“你怎么才来?”

  “啊!”没想到江岭绯反应极大,像被吓到一样猛地抬起头大叫一声。

  袁朵朵被他一骇:“咦!你,你怎么了?”

  江岭绯瞳孔看起来都有些涣散,一副被吓得丢了魂儿的模样。看清是袁朵朵,他才点点头,又摇摇头,勉强道:“我……没事……”

  “那雪师兄呢?”袁朵朵望他背后看。

  沈光也跑过来拍了下他的背:“怎么就你来了!雪师兄呢?”

  江岭绯这时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除了脸还有点苍白。他撒谎道:“雪师兄……他说他独自在外面的花园。叫我们别去找他。”

  沈光半信半疑:“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惹得雪师兄烦了?”

  江岭绯恍惚道:“可……可能吧。”

  他刚刚从房间里跑出来,脑子里都是懵的,还把房间锁死了。只记得给自己用了洁净符,就跑来岁歇宴了,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慌起来。

  雪无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怎么办?

  “你来得好晚,之前白磲宗长老来问候,就你不见踪影。”沈光推他,“快走快走,去陪个不是。”

  江岭绯心中焦虑,但一时根本想不出该怎么收场,只能被推着走了。

  岁歇宴热闹非凡。期间江岭绯一直若有若无地往门廊的方向瞟,却始终没有看见雪无霁的影子。

  直到前宴都过了大半,众人陆续要开始下一个流程了,雪无霁还是没有出现。江岭绯终于崩溃了,抛下了沈光和袁朵朵,独自往门外狂奔起来。

  “江师弟!你又要去哪啊?”袁朵朵大喊。

  沈光道:“喂?不行,你不能乱跑了!”

  他看着江岭绯挤开人群,离得远了这么一看才忽然看出点不对来:“等等!江岭绯你的剑呢?”

  江岭绯去找雪无霁之前,腰上分明是别着剑的。但现在剑却不见了!

  对任何修者来说,剑都是决不能离身的东西,何况江岭绯平日里还那么宝贝他的潜溪绯。沈光运灵几步上前抓住他:“你到底要去哪?我跟你一块去!”

  江岭绯回过头,那满面阴鸷的神情把沈光惊了一下。沈光皱起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就打断了他。

  “怎么回事!?”

  “我操!”

  这声爆炸犹如在所有人耳边放了一道霹雳,整个大厅里都嗡嗡回响着轰隆之声。

  在爆炸余音中,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剑鸣来,宛若寒鸦凄厉嘶鸣!

  沈光眼前一花,只觉得鼻子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留下来了。

  伸手一摸,是血。

  “……这,这是?”

  他心中突然涌出了浓重的不详预感。

  人群骚动起来,但喧闹声很快就被一次叠一次的剑鸣声遮盖了。眼前的人影都仿佛成了晃动的鬼影,头晕眼花之中,沈光突然感知到了魔气。

  ——不详的、凶戾的魔气!

  然而这魔气却又无比地熟悉,让沈光浑身发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江岭绯,凭着直觉道:“雪师兄到底去哪了?!你说实话!”

  江岭绯还来不及回答,随着宾客中一声尖叫,整个大厅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这是……魔族!!”

  “魔族入侵!”

  “不对,等等……这是?!”

  “这他妈怎么回事……这个魔怎么和无霁剑仙长得一样??”

  “不,他就是雪无霁!!我认得他的灵气!”

  “啊!——”

  数丛血瀑炸开,原来是几个仙客的身体突然爆炸了开来。

  沈光正前方一位仙客的头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般,整个炸开了,腔里的血沫一直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他呆呆地抹了一下脸,满手红红白白的肉糜。

  “他入魔了!!”

  “剑仙……他入魔了!!”

  无头宾客的尸体倒了下去,露出了前方的人影。

  那是一张沈光无比熟悉的面孔,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两个人联想起来。

  雪无霁站在一地断肢血污里,身上的衣服式样是他来时穿的那件,但此时,白衣已成红衣,鲜血淋漓地浇透了衣裳。

  他的青丝皆成白发,面容宛如冰雪雕琢,额心一朵魔印、眼尾飞红,朱砂与沾血的嘴唇是一个颜色。没有表情,鲜红的眼眸中一片空茫,美得怪诞而惊悚。

  而他一手握着那把名动天下的长剑,另一手向前虚握操控着魔灵。十个指甲都是漆黑色,衬得皮肤更加病态。

  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去,雪无霁的眼睛动了一下,冷冰冰地看向了沈光和江岭绯的方向。

  江岭绯像是惊醒了,一把把沈光推到了前面,自己夺路狂奔起来。

  “江岭绯你——”不可置信之间,沈光便与那双红瞳四目相对,他感觉自己像被一条白色巨兽盯上了,恐惧从脊背蔓延上来。

  “雪、雪师兄?”

  沈光被一股魔灵捏住脖子拎了起来,双脚离地挣扎起来,“雪师兄!是我!你看看是我——我是沈光!呃啊……”

  沈光脑子里一片混乱,雪师兄为什么入魔了?江岭绯,江岭绯的奇怪表现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什么?!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那双火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痛苦的面容。雪无霁眉心微蹙,瞳孔仿若针尖,似乎想辨认出这个不停吵闹的猎物是谁。

  雪无霁的耳中寂静一片,他像被关进了一个铁匣子里,外界的感官都隔着厚厚一层膜。

  “魔……”

  “他入魔了!!”

  谁在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谁是魔?谁入魔了?

  ……恨意。

  恨意,绝望,无数狂暴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被挤压成毁灭和报复的疯狂欲|望,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岩浆的沸池之中,烧得眼角都发烫。

  在雪无霁模糊成一片的视线里,忽明忽暗,魔影憧憧,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江岭绯的面孔。

  理智只剩下一个残存的边角,还在与恨意做着拉锯。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你在杀的人,到底是谁?

  好吵。好吵!

  雪无霁捂住头,痛苦地低吼出声。

  是谁的声音?

  他好像,听到了沈光在说话。

  “别……杀我……雪师兄……”

  魔灵越收越紧,沈光的脸都憋红了。

  走火入魔的人会失去意识,只留下杀戮的本能,沈光心中悲哀,意识开始涣散。

  但就在他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脖子上却骤然一轻。

  “什么?……咳咳咳咳!”

  沈光掉在了血泊里,捂着脖子抬头去看,却看见雪无霁身形晃了晃,栽倒了下去。

  戛然而止,一片静默。

  沈光呆坐在原地,周围一片狼藉,尸横遍地。

  一股荒诞的悲哀突然涌上沈光心头,他心想,这一定是个噩梦吧?

  三个时辰过后,含元殿。

  含元大殿被密密麻麻的阵法结界包裹住,灵光彻亮,甚至把夜色也映衬得犹如白天。千年以来,含元大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戒备森严过,连百年前魔族入侵的那一次都没有。

  所有参加岁歇宴的宾客皆不得外出,外人也不能进入。含元殿成了一座孤岛,坐镇的元老们在三个时辰内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封锁消息。

  第一剑仙雪无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火入魔。这个足以让三界震惊的丑闻,此刻还被圈在这座小小孤岛之中。

  含元殿内的房间也都关闭了,只留下一楼三个厅堂还灯火通明。

  而大部分元老则都聚集在了三楼,那里关押着曾经的第一剑仙。

  “……你看到了吗?那边那几个,就是雪那什么的师弟师妹……”

  “左边那个好像是被从雪剑……雪那什么的旁边救出来的吧?他怎么没死?”

  “谁晓得……那个大厅里所有人都死了吧……”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平日里所有人都称雪无霁为雪剑仙,现在一时不知改口叫什么,纷纷变成了“雪那什么”。

  滑稽又荒诞。

  三厅之一里,袁朵朵和沈光坐在角落,身旁还有总共十多个竹津峰的师弟师妹。

  袁朵朵抱着膝盖,她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不清醒的,头脑似乎在拒绝承认眼睛看到的一切。

  雪师兄,入魔?

  这五个字放在一道简直就像个笑话,天底下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我看,说不定是串通好的。”

  “是啊……琉璃宗好多弟子不是都说了吗,那个雪什么早就想离开宗门了。”

  “嘘!别乱下定论……啊!鬼啊!!”

  沈光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恶狠狠道:“你说什么串通好呢?!你再看看小爷是人是鬼??”

  他身上也到处是血迹,脸色又白,看上去如厉鬼一般。那人讪讪道:“我们就猜猜……”

  沈光沉着脸,抬脚就踹翻了几个琉璃宗的弟子:“没下定论之前就别乱说!你他妈还记不记得雪师兄平时是怎么对你的?!我对条狗好他还懂得感恩呢!”

  琉璃宗的弟子也分成了两个阵营,泾渭分明地坐着。全然相信雪无霁的坐在一处,多半是竹津峰的,只有十二三个;剩下摇摆不定的则坐在另一边,人数足有五六十。

  那个弟子呐呐,旁边有弟子嘴快道:“说又怎样?宗门里上上下下早都传遍了!只是之前不让对外说而已!雪那什么出了丑事,丢的可是我们琉璃宗的脸!”

  沈光|气极:“你?!”

  他还没动手,却见袁朵朵突然几步上前,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横眉立眼道:“我先教训你这个丢脸的!”

  不远处有一个少女怒吼:“你们再怎么说,雪无霁是不是真杀了人?!你们有本事先把我师兄的命还回来啊?就你们雪师兄的命是命,死的一百八十六条命就不是命了吗?!”

  袁朵朵呆了一呆,完全无法反驳出口。

  那一百八十六具尸体,现在还摆在冰室之中。

  那少女冲上来想撕打袁朵朵,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沈光帽子都掉了,他道:“不管怎样,先弄清真相再说!雪师兄绝不可能是自己要入魔的!——”

  但他的嘶吼却都是徒劳的。万般悲哀之中,沈光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江岭绯。

  江岭绯从走散后就不见了,他又去哪了?!

  正乱成一锅粥之际,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道威严女声:“都别闹了!”

  众人抬头望去,是一位白发童颜的长老。

  长老沉沉道:“我们已经弄清了真相。待雪无霁醒来,我们就会当即进行判决。”

  “判决”这个词让沈光心中瞬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眼尖望见了长老身后的一角红衣。不正是江岭绯?!

  他脑子一热,跳起来道:“等等!我,我也知道一部分真相!我也可以作为证人,你们是不是该等一等?”

  其实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情急之下只能这么说了。

  那长老望他一眼,似在思量,片刻后颔首道:“你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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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以为今天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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