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9.3(二更)
作者:孟冬十五      更新:2023-07-27 00:51      字数:6598
  秦莞被“梁大将军”强行带回将军府, 原本有点生气, 不过很快就被他买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哄好了。

  更何况, “梁大将军”还承诺等忙过年尾这阵就带她去庄子里泡温泉,秦莞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泡过温泉, 自然十分期待。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

  就在汴京百姓窝在家里喝着香甜软糯的腊八粥时, 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纪氏头上。

  安国长公主, 今上嫡亲的姐姐, 贵妇圈里的领头人, 主动来到定远侯府为她的侄女——安华县主提亲。

  安华县主赵攸宁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兄弟,已故肃王的独女, 也是今上最亲的侄女,这样的身份几乎是全天下的男子任她挑,而她偏偏看中了秦修。

  秦修只是定远侯府的次子, 将来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学业不上不下, 母亲又出身商户,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其实赵攸宁早就求过安国长公主,长公主却没答应, 说到底是怕侄女将来吃苦。

  这次之所以会同意,还是因着纪氏的行事。

  秦家和宋家结亲的详情哄得了旁人, 却瞒不过安国长公主。

  长公主把纪氏的所做所为一一看在眼里,瞧着她心地善良,做事大气,这才消了固有的成见, 又瞧着秦修性子豁达,待人和善,心下不禁暗赞。

  于是,赵攸宁再次求到她跟前的时候,安国长公主终于肯了,转天便带着媒人和登门礼去了定远侯府。

  当时,侯府上下听说安国长公主来了,全都蒙了,又听说她是来替赵攸宁提亲的,彻底傻了。

  安国长公主是个果断的性子,直截了当地问秦三叔:“这桩婚事你可愿意?”

  秦三叔愣愣地指了指纪氏,“我听我家大娘子的。”

  安国长公主笑笑,看向纪氏,“三大娘子可有意见?”

  纪氏傻傻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连连摇头,“妾、妾身没意见!”

  “二郎呢?”长公主看向秦修。

  “……没。”秦修脑子里反复回忆着赵攸宁的模样,脸色古怪。

  安国长公主笑笑,“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两家当即换了庚帖,定好了下聘的日子——秦修那份是纪氏早八百年前就准备好的,赵攸宁的是安国长公主临时写下的。

  直到把长公主的銮驾送出街口,纪氏依旧愣愣的。

  看着手上还散着墨香的庚帖,她捏了捏秦修的脸,又扯了扯耳朵,直把秦修疼得呲牙咧嘴,才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真把儿子“嫁”出去了——“嫁”的还是皇家贵女,堂堂县主!

  这下,纪氏真真是扬了眉,吐了气。

  皇家都肯把女儿许给她家,看谁还敢笑话她出身低贱,不堪为配!

  安国长公主满意于秦家的态度,直接乘着銮驾入了宫。

  一个时辰之后,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定远侯府。

  赵攸宁那里也得了一份,她摇身一变,从县主升成了郡主——按大昭的宗法,除非官家特许,只有太子之女才可称为“郡主”。

  官家原本要封赵攸宁为公主,赵攸宁硬是不要——若成了公主就得跟驸马分府别住,她才不乐意。

  纪氏可谓是欣喜若狂。

  这些年,秦修和秦三郎的婚事成了梗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被一道圣旨轰成了渣渣,纪氏就像脱胎换骨一般,浑身轻松。

  她也不再低调,就着下聘礼的日子将整个樊楼包下,把朝中的同僚、生意上的伙伴,以及安国长公主府、肃王府、梁家、宋家、纪家、韩家、顾家二房等所有的姻亲都请了来,足足摆了几十桌。

  长辈们在大堂中吃酒,小辈们在楼上说话,跑堂的伙计忙不过来,樊楼的掌柜又从别处调来一些。

  这一日,全城的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人身上。

  秦耀看着此等情形,闷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委屈你了。”

  宋丹青拿帕子掩着嘴,盈盈笑道:“郎君这是哪里的话?”

  秦耀抿了抿嘴,沉声道:“当初我下聘时……忒寒酸了些。”

  宋丹青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郎君舍得把辽东海战的战船模型、龙舟竞标的彩头、漠北王庭的朝珠、官家赏赐的青铜古器充作聘礼,若这还叫寒酸,奴家不知什么才叫‘不寒酸’。”

  秦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识得?”

  “郎君说的是哪样?”

  “战船……还有竞标的彩头。”

  宋丹青笑笑,在心里默默回道: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地记着。

  秦耀看着她,深黑的眸子里映着小娘子娇笑的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搭上她的手,飞快地握了一下,又连忙放开,无比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待你。”

  宋丹青轻轻地嗯了一声,面上飞起两片红云。

  看着她那张温婉端庄的脸,秦耀这颗稳了二十年的心生生漏跳了一拍。

  另一边,秦修也寻了个机会,把赵攸宁约到观景台上。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县,不,郡主为何会瞧上我?”

  ——这话当真直白,若放在别的小娘子身上,八成会惹出一串眼泪或两个巴掌,赵攸宁却不然。

  她就像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我喜欢看画册,尤其崇拜那位叫做‘大将军’的画师。他的画风细腻,故事也别致,我禁不住好奇,便去印局打听他的身份……”

  听到这里,秦修突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赵攸宁便盯着他道:“印局的人告诉我,画稿是定远侯府的二郎君送去的——你,就是那位‘大将军’吧?”

  秦修整个人僵在原地。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的内心经历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说出实情,这桩婚事可能会告吹,他母亲会无比失望;倘若不说,这个谎言会一直梗在他和赵攸宁之间,这对赵攸宁不公平。

  最后,秦修还是咬了咬牙,道:“郡主误会了,那些画稿不是我画的,我只是代人送去刊印……”

  看着赵攸宁震惊又失望的神色,秦修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知怎么的竟有点心疼。

  他沉默了片刻,忍着心内的异样,低声道:“抱歉,我事先并不知道……倘若你不愿意,我这就去恳求母亲——”

  “不必。”赵攸宁打断他,心里想说“其实你也挺好的”,然而说出口就变成了“那个人是谁”。

  面对未来大娘子的逼问,秦修毫不犹豫地把自家妹妹卖了,“是我大妹妹,莞儿。”

  “秦莞?!”赵攸宁先是震惊,继而想到什么,又松了口气。她歪头看着秦修,问:“你能第一时间拿到画稿?”

  秦修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还是老实地点点头,“是,除了大妹妹身边的丫鬟,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还请郡主也不要说出去。”

  “好说。”赵攸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有些霸道地说,“那以后你要第一个给我看。”

  秦修好脾气地点点头,“好。”

  赵攸宁又重新高兴起来。

  秦修试探性地问:“那这桩婚事……”

  赵攸宁挑眉,“你想退亲?”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修怂叽叽地摇头。

  赵攸宁哼了声,翘着嘴角看风景。

  沉默片刻,秦修又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全家都会。”

  赵攸宁白了他一眼,“啰嗦。”

  秦修:……

  拐角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秦修和赵攸宁双双回头。

  原来,秦莞一直藏在那里偷听,眼瞅着被发现了,她一心虚,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她却忘了此时待的地方是观景台,栏杆低矮,结果一不小心扑了出去。

  观景台在三楼,底下是热闹的街市,若这么摔下去搞不好就要断手断脚。

  观景台上的人们吓了一跳,对面的食客也发出阵阵尖叫。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扑过来一个人,将秦莞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继而腰身一拧,在半空中翻了个身。

  只见他一手抱着秦莞,一手扯住楼宇间的彩旗,就着布帛的缓冲稳稳落地。

  楼上楼下一片欢呼。

  秦修等人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莞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扭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他的人正是“梁大将军”,她的夫君。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秦莞以为的。

  二楼雅间。

  定远侯收回目光,冲着宋廉举了举杯,笑道:“宋大人可瞧见了,这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我家那个‘更大胆的丫头’。”

  宋廉讪讪一笑,低头闷了口酒——合着有这么个出格不羁的小娘子,你还挺骄傲呢?

  刚正不阿的宋府尹突然有点后悔把女儿许给秦家了。

  ***

  对于秦莞来说今年无疑是个“肥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刚过了两天秦修就来给她送钱了。

  “过了腊八印局就要歇年假,元宵后再开印。这些是今年的红利,我给你拿了过来。”秦修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放到秦莞跟前。

  秦莞惊喜道:“这么多?”

  足足五百贯,能在汴京城郊买下一座大宅子了。秦莞没想到只是利用闲暇时间随便画两笔就能有这么多收入。

  秦修喝了口茶,笑道:“这些赏玩之物多是卖于富贵人家,利润向来丰厚——明年还画么?”

  “画!”秦莞毫不犹豫地说。

  她得了钱也不独吞,分出一半塞给秦修,“这些是二哥哥的,总不能让你白跑腿。”

  秦修又给她塞回去,“得了,我名下有田地有铺子,将来还能继承侯府一份产业,哪里用贪你这仨瓜俩枣?”

  秦莞笑道:“现在是仨瓜俩枣,明年指不定就是大肥羊了,二哥哥当真不要?”

  “不要,你自己收着罢。实在嫌多就给屋里那几个丫头分分,我可听说了,她们天天忙活着磨墨、调颜料、晒画稿,比你还上心。”

  秦莞见他坚持,也不再客气,从箱里拎出两贯钱叫明月几人去分。

  小丫鬟们欢呼一声,兴奋得脸色红扑扑的,不单是为了赏钱,更多的是因为这些钱里也有她们出的一分力。

  明月喜滋滋地把一碟点心放到秦修跟前,“这是奴婢新做的,还请二郎君赏脸尝尝,红芯的是甜口,白芯的是咸口。”

  秦修虽不爱吃点心,但瞧着碟子里那一朵朵莲花形状的小面团还是忍不住赞道:“单是瞅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明月,你这手艺越发好了。”

  明月福了福身,笑道:“二郎君若爱吃,下回再来,奴婢多给您备一些。”

  秦修含笑看向秦莞,“瞧瞧,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丫头,一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到底是盼着我来吃点心,还是盼着我来送钱?”

  一句话将丫鬟们逗得娇笑连连。

  笑了一通,茶点也吃了个半饱,秦修才说起了正事。

  “今次我去领红利,印局的方大人同我提了一件事,说是书局那边想请‘大将军’画一些适合儿童启蒙的画册,诸如《千字文》之类——他们以为我就是‘大将军’,所以才托方大人跟我说。”

  秦莞笑笑,道:“那二哥哥就继续假装吧,反正嫂子也骗到手了。”

  提起那桩歪打正着的婚事,秦修执手道:“还要多谢‘大将军’做的这场大媒。”

  兄妹两个又笑了一通。

  笑罢,秦修正色道:“莞儿,书局之所以订这批画册,多是下发到县里的衙门、书院、善堂,免费给孩童和目不识丁的百姓看,没多少利润,却……”

  “却功在千秋。”秦莞接口道,“二哥哥不必小看我,你该知道,咱们秦家人做事第一考虑的从来不是‘利’字。”

  秦修当即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大人问‘大将军’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秦莞想了想,反问道:“这个主意是谁提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判断一下这是掌权者沽名钓誉的把戏,还是真正用以教化万民的利器。知道了这个,她才能决定如何出力、出多少力。

  秦修没瞒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这个主意是大皇子提的。

  起因还是秦莞画的那册《林帅守凉城》,大皇子妃非常喜欢,每每拿着上面的故事和大皇子讨论。

  和养尊处优的二皇子不同,大皇子这些年在封地摸爬滚打,遇到过不少困难,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本画册的价值,进而想到了绘制启蒙读物这个主意。

  这件事他没声张,只暗地里找到了方大人,想着悄悄地做出一些,将来带回封地分发给当地的学塾和百姓。

  秦莞听完,沉吟片刻,突然问:“二哥哥,你想不想做件大事?”

  秦修是聪明人,略略一想就猜到了她的意思,“若真去做,势必要通过大皇子……”

  秦莞点点头,笃定道:“此事不是你我两个人能完成的,也不是一处封地的事。纸包不住火,早晚要透出来,那时候才是真打眼。大皇子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偏偏要打这个头阵,难道二哥哥不觉得奇怪吗?”

  秦修点头道:“确实。我听大伯说大皇子并非无能之辈,更不是莽撞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这件事不该由他提出来。”

  秦莞笑笑:“那么,二哥哥有没有想过,他明明懂得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去找方大人呢?”

  秦修思量一番,道:“他或许只是为了抛出一块砖,等着有人替他出头!”

  “不是‘有人’,是你。”秦莞笑笑,给他添了一盏茶,“连攸宁姐姐都能查出你就是‘大将军’,你以为大皇子查不出来吗?”

  秦修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疑惑,“既然已经查出来了,他又为何让方大人带话,而不是亲自跟我谈?”

  “只有一种可能——方大人是他的人。而他想借你的手,同时也给你一个机会。只有你猜到了这一层,他才敢跟你合作。”

  秦修敲敲脑袋,“天爷爷,这心思未免也太深了!”

  秦莞叹了口气,“若非走一步想百步,以他的处境想必……”早死了。

  “他为何会选中我?”秦修沉思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安国长公主?”

  秦莞笑着点点头。

  《林帅守凉城》本就是后宅妇人们看着玩的,那些有政治远见的男人根本不屑一看,若非如此,早该有人发现它的价值,根本轮不到大皇子。

  放眼全天下,适合在官家面前提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国长公主,另一个便是贤妃。

  一来,她们是后宅妇人中的一员,既有机会看到这本画册,又有眼光看出它的价值;二来,她们是官家最信任的人,无论她们说了什么,官家都不会怀疑她们另有图谋。

  对于大皇子来说,势必希望安国长公主挑这个头。

  毕竟,若是让贤妃抢了先,赢得君心的必然会是二皇子。换成安国长公主,八成能让大皇子得到好处。

  秦修如今和赵攸宁定了亲,是安国长公主的侄女婿,能通过赵攸宁和安国长公主说上话,所以大皇子才选中了他。

  秦莞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知道一件无法宣之于口的秘事——安国长公主在将来的储位之争中选择了站在大皇子一方。

  如今大皇子没有直接找上安国长公主,而是拐着弯地绕到秦修身上,想来是因为眼下他们还没结成同盟。

  一本小小的画册,能够画的不仅仅是儿童读物,四书五经、地方志略、民间传说,甚至国家法度、朝堂政举都可绘制成册,用以教化万民。

  它可以让不识字的人看懂,也能让孩童更易理解,这将是教育、文化、政治等诸多领域的一大进步。

  比如地方赋税,就是因为有些百姓不懂税法,不知多少地方官从中胡乱加收,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损失极大。倘若将税法印成画册,分发到百姓手中,至少能让某些人有所忌惮。

  退一步讲,就算上面所述无法实现,哪怕只是绘制一些启蒙读物用来“扫盲”,其价值也是极高的。

  大皇子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他不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二皇子,不然的话,二皇子无论是在杏林中的声望,还是在百姓中的口碑都将拔高一大截。

  可见,大皇子并非没有野心之人。不过,他的野心是和百姓、和社稷绑在一起的,所以并不让人反感。

  秦莞问:“二哥哥,要干吗?”

  秦修面色严肃,“若干了,定远侯府就很难再做‘纯臣’了。”

  秦莞垂下眼,轻叹道:“咱们家……想来是做不成纯臣的。”

  且不说秦修和赵攸宁定了亲,间接与安国长公主和大皇子绑在了一起,单论前一世的那场宫变……

  秦莞越想越觉得,长兄不可能为了“护驾”而被乱箭射死,大伯父的手臂也断得蹊跷。哪怕为了自保,秦家迟早也要站队。

  “莞儿,你说呢?”秦修把问题抛给了她。

  秦莞叹息一声,倘若只有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都不难,可是还有梁家,还有梁大将军。

  ——秦莞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立场和梁家的立场看成了一个整体。

  她想着,梁大将军和二皇子毕竟是姻亲,就算从前有些小矛盾,在夺嫡这般重大的事情面前,从政者的眼光总会放得更长远。

  所以,她不确定梁大将军会怎么选,中立,还是支持二皇子?梁桢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造反?

  突然意识到梁大将军也许会像上辈子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秦莞的脸瞬间煞白。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月亮门,来到兄妹二人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呐~补充一下:作者菌第二天发包包的时候,有几个留言就发几个哦,之后再留的就不补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