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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番大王      更新:2023-07-28 02:17      字数:16671
  ☆、妞妞的烦恼

  妞妞很烦恼,超级无敌究极烦恼。

  大人好笑地说:“六岁的小朋友怎么会烦恼呢?”

  六岁的小朋友当然会烦恼!

  妞妞的姥爷一年前中风了。中风这个词呢,妞妞是从妈妈嘴里听过来的。她曾经以为叫这类的什么风的都是打麻将,姥姥最喜欢打麻将,她每次打出一张牌都会眉飞色舞地大声喊出来。

  “东风!北风!一筒!”这样。

  不过中风显然和打麻将没有关系,因为姥姥不喜欢姥爷中风。

  姥爷中风后,有半边的身子不能动了,所以姥姥每天都要很辛苦地照顾姥爷。

  每晚的饭点过后,姥姥以前的牌友会路过他们家门口,去巷子口的大树下打麻将。那时候,妞妞就会发现姥姥的眼中流露出羡慕。

  羡慕,妞妞是知道的。就好像是她蛀牙时妈妈不让她吃糖,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妈妈把自己的糖全部吃掉那样。

  话说回来,妞妞的烦恼,不是为了姥爷的中风。

  姥爷的中风,有什么值得她烦恼的呢?姥爷天天吃好喝好,想赖床就赖床,不用像她一样要早起去上学。而且他还有姥姥陪着,他从前就很嫉妒姥姥跟别人打麻将,时常抱怨她在他身边呆着的时间太少呢。

  但妞妞的烦恼啊,和姥爷的中风,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因为姥爷需要姥姥,姥姥全权负责他的饮食起居,还要帮着他努力复健……她就不能抽出时间陪妞妞出门玩了。

  那妞妞就只能找邻居家的阿鑫玩。

  阿鑫小她一岁,在上中班,妞妞以前是不屑跟他一起玩的。

  阿鑫很喜欢哭,妞妞给他梳辫子,他哭,妞妞给他涂指甲,他哭。用大人的话说,妞妞觉得阿鑫很不成熟。

  他都五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呢?

  姥爷的中风一直没有好,妞妞每天好无聊,只好一直跟阿鑫玩。

  就这样玩着玩着,最近妞妞突然发现,阿鑫哭起来的样子变得不讨厌了。

  她习惯了他小鸭子一样,嘎嘎嘎的突然响起的尖锐哭声。所以现在他哭的时候,她可以泰然自若地盯着他的哭脸看。

  看着看着,妞妞发现阿鑫的睫毛好长哦,浸了水以后看上去根根分明,亮晶晶的。

  他哭得太用力,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像很粉的小苹果,咬下去一口会甜沙沙的那种。

  妞妞这样想着,就咬了……不对,是亲了他一口。

  然后妞妞的烦恼就来了。

  阿鑫的哭声猝地止住,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呆愣三秒后,他脸蛋的红色扩散到了耳根。

  妞妞舔了舔嘴,没有甜味。

  “我要跟妞妞结婚了!”阿鑫捂着脸,晴天霹雳地说。

  这就很严重了。妈妈嫁给了爸爸,姥姥嫁给了姥爷,妞妞意思是……她只能跟一个人结婚。

  她本来是在豪豪和小壮之中考虑结婚对象,他们俩都是她在幼儿园认识的。

  豪豪踢足球踢得很好,拥有阳光的笑容,小孩们都说他是他们幼儿园最帅的男孩。同桌小壮,他会把自己的下午茶分她一半,会帮她绑鞋带;如果嫁给他,她每天都能瞒着妈妈,多吃到半块饼干。

  如今多了个阿鑫。

  老实说,他脸上的红苹果,还挺可爱的。

  妞妞好为难,长大以后到底要跟谁结婚,因为三个人她全部喜欢!

  愁啊,愁眉不展啊。

  去幼儿园,妞妞没法心安理得地拿走小壮的饼干;到操场,妞妞没法回应豪豪的阳光笑容;放学回家,她更不敢去阿鑫家玩了。

  阿鑫那句“结婚”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却跟另一个人结婚,那她不就成了坏女人吗。

  坏女人电视剧里有演。坏女人身边的男人会遇到好女人,然后坏女人就会被抛弃,抛弃以后生活很不如意,不如意的生活让她开始做坏事,做了坏事她被警察抓起来。

  如果妞妞被抓起来,妈妈不会给她买汉堡包吃,姥姥做的红烧肉她也吃不到了。

  妞妞不想做坏女人!

  半夜,姥姥给姥爷倒完尿盆从厕所出来,看见自己六岁的小孙女坐在没开灯的饭厅里叹气。

  “妞妞?”姥姥一头雾水地盯着披散着头发的妞妞:“晚饭没吃饱?”

  妞妞在心中沉痛地摇头:不,她早已有了更深层次的烦恼。

  姥姥试探地问:“我跟你煮点面条?鸡肉蘑菇汤底的?”

  “要加蛋!” 她铿锵有力地答。

  滋溜滋溜,吞咽着鲜美的鸡汤,妞妞决定跟她最爱的姥姥谈论她的烦恼。

  “姥姥,你为什么嫁给姥爷?”

  三个男孩各有各的优点,但如果是结婚这么严肃的事情,哪点才是最关键的呢?

  妞妞以为姥姥会给她一个词,像是她问妈妈同样问题的时候,妈妈回答她的“老实”——她妈妈就喜欢她爸爸憨厚可爱的性格。

  不想,姥姥不假思索地,给妞妞留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了让何玉后悔。”她说。

  妞妞完全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哈哈,什么意思……”不知道想到什么,姥姥捂着嘴,自个儿笑了起来:“说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哦。”

  “我要听。”

  “那你上床睡觉,我到你房间跟你讲。”

  一老一小悄摸摸地前后进了房间。

  打开床头灯,姥姥温暖的手掖了掖妞妞的被角。

  昏黄的暖光下,她的表情也好像忽然变得跟平时很不一样。姥姥的神情看上去,特别的柔软。软得像是寒冷的冬天里,有白色的大大的羊毛毯子盖到了身上。

  妞妞在这样的暖和中,听到姥姥用轻轻的声音说。

  “我和何玉认识的时候,比你还小,那年我五岁。”

  妞妞惊讶:“姥姥也有五岁的时候吗?”

  “有的,”姥姥笑道:“小傻瓜,每个人都有小时候呀。”

  作者有话要说:

  非年代文,现在和旧时的时代背景都是架空的,勿考据。

  甜文,全员he,一路可爱到底。

  欢迎来听姥姥的恋爱小故事~

  ☆、姜家的小姐

  五岁的姜明珍很烦恼,超级无敌究极烦恼。

  身边的小孩子们都不明白,有什么事值得姜明珍烦恼。他们的意思是,姜明珍是姜家唯一的千金,那可是姜家呢,在市中心有一家大酒店的姜家。

  姜明珍从一出生起,便在满满的爱中长大。家里人捧她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她哪里过得不舒坦。

  有什么东西是姜明珍要不到的呢?

  “我要范阿姨回来!”

  姜明珍叉着手,嘴噘得快到天花板。面前的排骨汤放到凉了,她说不吃,就是不吃。

  “小珍乖,妈妈手好酸,你吃一口好不好?”徐美茵举着汤匙,柔着声音哄:“爸爸妈妈已经请了新的保姆,今天下午她会来我们家陪你玩。”

  “我不要新的保姆!”

  小孩的手在空中挥了两下,汤匙里的汁水全部洒到了妈妈的袖子上。

  姜明珍却是还没有发够脾气:“新保姆做的饭不好吃,妈妈做的也不好吃,我只要范阿姨。”

  徐美茵蹙起秀气的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拿自己这个女儿,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姜元当初娶徐美茵,便是看中她的温柔美丽,知书达理。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娇小姐,这辈子没跟人急过眼,说话细声细气。谁想他们俩生出的女儿,没有到继承半点徐美茵的好脾气。

  姜明珍年仅五岁,已是家里没人能管得住的小霸王。对于她的愿望,父母从来是有求必应。有时候她的要求过分了,父母不答应,那时姜明珍就更来劲,一哭二闹,势必要吵到爹妈点头为止。

  不过这一次的事不大一样。

  从小照顾姜明珍,那个姓范的奶娘,上个星期辞去了保姆的工作。

  范阿姨是乡下出来的,到城里打工,家里有个和姜明珍差不多大的儿子。上周她接到电话,她家男人在工地打工出了事故,当场人就没了。范阿姨伤心欲绝,年幼的儿子一个人在乡下没人照顾,她不得不回去。

  姜明珍闹得再凶,姜家也没法开口,让范阿姨丢下儿子,来他们家照顾他们的小孩。

  “小珍,范阿姨家里出了事……”

  徐美茵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女儿解释其中的难处。

  “我不管,范阿姨不在我不舒服,我不舒服就不吃饭。”

  得了,姜明珍哪是个能明白事理的。

  女儿两顿饭不吃,徐美茵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等姜元回来,她不得不跟他商量,多加点钱能不能让范阿姨回来。

  “我们小珍从小就是那个阿姨带的,”她说:“突然换了人,菜的口味也变了,她难免不习惯。”

  姜家给范阿姨打电话的时候,她刚处理好丧事。

  姜明珍是个难伺候的小孩,但凭良心说,姜家给的工钱一直都很好。这回他们想把阿姨请回来,又顾及到她家的事情,工钱比之前翻了一倍有余。

  三言两语,范阿姨就被他们说动了。

  “我很愿意回去照顾珍小姐,但我儿子一个人在乡下,实在是找不到能帮忙的亲戚。”斟酌之后,范阿姨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把我的儿子一起带到城里来吗?”

  她愿意回来,姜家已经很感谢,于是应得爽快。

  “当然可以!”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徐美茵欢天喜地张罗起范阿姨回来的事。

  新的保姆,辞了;范阿姨从前住的保姆房,恢复原样。

  姜明珍知道范阿姨要回来,自然也开心坏了。一早听说这件事,她觉还没醒,便一蹦一跳地往楼下冲,说要去车站接范阿姨。

  徐美茵连忙解释,阿姨还要几天才能回来。于是姜明珍像个泄气的皮球,又蔫了下去。

  “这几天,你可以帮着妈妈,一起布置范阿姨儿子的房间。”

  姜明珍来了点兴趣:“谁?”

  “范阿姨的儿子呀,他也跟着范阿姨一起来我们家住。”

  徐美茵揉乱女儿的额发,笑着问:“以后家里就多了一个可以跟小珍玩的人了,高不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姜明珍吸吸鼻子,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他多大啊?”

  “比你大一些吧?”徐美茵推测道。范阿姨从前是小珍的奶娘,她家的孩子大概会比小珍大几个月。

  “哦。”姜明珍的嘴角又往上飞了一些。

  小朋友好像都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姜明珍也不例外。

  她是家中独女,没有哥哥姐姐。仅有的几个同龄玩伴,也因为姜明珍的性格太差,跟她玩不到一起去。

  现下有一个新的男孩子要来,她兴奋得恨不得拿拳头在桌上咚咚咚打鼓。

  “我的玩具房可以住。”姜明珍建议。

  玩具房就在她的房间隔壁。

  徐美茵没看出她的心思:“不用你的玩具房啊,家里有很多客房的。”

  姜明珍坚持:“他肯定更喜欢玩具房,玩具房有我的很多玩具。”

  听到女儿自然而然的,擅自为别人提前做决定的语气,徐美茵忽然闪过一丝担忧。

  “小珍,等范阿姨儿子来了,你要对他有礼貌,知不知道?”

  “知道。”姜明珍一口应下。

  但是姜明珍所定义的有礼貌,和徐美茵需要她的有礼貌,可能还是不一样。

  “上一次,我的朋友带她女儿来我们家,我也千交代万交代你要有礼貌。结果你硬要人家跟你一起玩积木,她不想玩,你就用积木丢她。你上次答应我的,你都没有做到。”

  “我很有礼貌呀,我都请她跟我一起玩了,把积木都抱出来了,她不玩,”姜明珍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积木那么好玩呢!”

  “你觉得好玩,人家不一定觉得好玩。我叫你有礼貌,是让你尊重客人的选择,他们想做什么,你就让着他们,先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

  徐美茵这般语重心长,奈何她对面的只是个傻不愣登的五岁小呆瓜。

  姜明珍啥也没听懂。

  不过她觉得她妈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说着“哦哦”,点头如捣蒜。

  乡下保姆带孩子进城的那天,姜明珍提前做了准备。

  她叫了很多伙伴来家里。

  是这样的,姜明珍发现,她每次单独和小朋友玩的时候,对方都不会玩得很开心。如果有其他小朋友在场,对方可以跟其他人玩,那时候他会是最开心的。

  她想,这就是妈妈说的“有礼貌”。比起她自己,先考虑一下客人的感受。

  小朋友们玩到快中午的时候,她家的门铃终于响了。

  铃响那一刻,姜明珍宛如惊弓之鸟,蹿起来,逃跑到了后院。

  家中的小伙伴们不明所以,看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还以为在玩什么鬼来了的游戏,跟她一起一股脑地奔到了后院。

  徐美茵下楼开的门。

  开的时候她还在疑惑,刚才闹哄哄的客厅,怎么一下子安静。

  “小珍?小珍?”没有人应。

  一群小鬼头蹲在后院,脑袋凑在门边,聚精会神盯住将要进门的人。

  徐美茵打开门。

  后来何玉问姜明珍,第一次见他,她是什么印象。

  她诚实回答:“你小时候长得很普通。”

  普通的五岁小男孩长什么样,何玉就长什么样。

  矮矮的,头发短短的。圆圆的脸,两颊有肉,所以鼓鼓的。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张嘴,没有任何值得点评的出彩之处。

  普通,除了普通之外还能再说点什么呢。

  姜明珍想象中的乡下小男孩,应该要比他再黑瘦一点。可这个男孩子的长相,跟城市里的五岁男孩并没有区别。

  他不黑,肉嘟嘟的脸被他的妈妈擦得很白很干净。

  形容的话,像馒头,圆不溜秋的,是被捏得规整,又蒸得很透的那种。

  因为何玉问姜明珍的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印象,她只能说普通。

  他如果问,她第一次见他,对他什么感觉……

  姜明珍不为人知地,偏爱吃形状圆的馒头。

  所以她第一次见何玉,就感觉,好想咬他一口。

  ☆、保姆的儿子

  范阿姨两手拎着大包小包,身边的男孩细细的胳膊上也挂了一个大麻袋。

  开门后,她让男孩把麻袋放下来,笑着说了些什么。

  小孩们全部探头探脑地,想要看清楚麻袋里的东西。被挤在中间的姜明珍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乡下特产”、“花生”、“地瓜干”,“小姐爱吃”什么的。

  徐美茵不停道谢:“太客气了,从乡下那么远一路背过来。”

  范阿姨把小孩推到前面,向她介绍了几句。

  那男孩乖巧地跟着他妈妈叫人:“夫人好。”

  “真乖,”徐美茵弯下腰,摸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后面的小孩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姜明珍见到男孩的嘴一张一合,没听清他说的话。

  “喂!”她生气地吼了声,往身后用力一推:“你们再挤我试试看!”

  小朋友们瞬间老实了。

  她问:“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芋!”有听到的人向她汇报。

  听得更准确的人,模仿着那乡下男孩有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句道:“活芋。”

  姜明珍撇撇嘴,名字可真难听。

  徐美茵那边已经开始和保姆聊她家里的事。几天没见,范阿姨的精气神差了很多,整个人像是老了几岁。

  小孩们听不懂大人们谈的东西,注意力就转移了,有人就建议玩扮家家酒。

  “姜明珍你玩不玩啊?”

  “哎呀,”怕被骂的赶紧对他做出噤声手势:“你现在别叫她。”

  姜明珍正在聚精会神地偷听呢。

  范阿姨应完徐美茵的话,忽然注意到屋子里少了点什么。

  “今天珍小姐不在吗?”

  “在的。”

  徐美茵一转头,和后院处露出半只眼睛的姜明珍正好对上视线。

  “你在那儿做什么?”她冲她招手:“过来啊,范阿姨回来了,还有她家的小哥哥,你不是这几天一直盼着他们吗?”

  男孩顺着徐美茵的视线,往后院的方向看过来。

  姜明珍脚底抹油似地溜走了。

  徐美茵扑哧笑出声。

  “这孩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见到生人还害羞呢。”

  范阿姨对姜明珍的性格也已经很了解。

  “没事的,让珍小姐和他们的朋友们在后院玩吧。”

  徐美茵点点头。

  “我们进来说。你的房间还是之前那间,我给孩子准备了一个新房间。”

  “不用的夫人,他跟我一起住就好了。”

  她们说着话往里面走了。

  新来的小男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妈妈。

  在后院的姜明珍视线始终没离开门。良久,没有人进来。

  “他干嘛不过来找我们玩?”随手点了一个小孩,她吩咐道:“你过去,叫他过来。”

  “哦。”小孩听话地去了。

  姜明珍刚才有稍微听到他们要玩扮家家酒,现下她有了空闲,开始整理起他们的角色。

  “我要做老板。”她理所当然地说。

  扮家家酒她向来是当主角的,女王、小姐、公主、老板,反正是游戏里最厉害的人。大家都不爱玩姜明珍版本的扮家家酒,上次她扮皇帝,所有人见到她都要给她磕头。

  “没有老板。”

  胆大的小朋友站出来反抗姜明珍了。

  “我们玩古代的结婚家家酒。”

  “是啊,刚才锤子剪刀布,我们已经分好了角色。”

  “哦,”姜明珍说:“你们是什么角色?”

  他们纷纷站出来回答。

  “我是新郎。”

  “我是新娘。”

  “我是媒婆。”

  “我是新娘爸爸。”

  “我是新郎妈妈。”

  “还剩下仆人、宠物狗和马,你选一个吧。”

  “我做新娘。”姜明珍昂着下巴,手指在原本扮新娘的女孩身上一指:“你是仆人。”

  小女孩立刻委屈了:“我不干。”

  “哼,”姜明珍把她手上的新娘红盖头用力气扯走:“你们在我家,要用我的玩具扮家家酒,不听我的,你们就没得玩。”

  大家还是想玩的。于是面对霸道的姜明珍,全部敢怒不敢言。

  被分配仆人角色的女孩,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了仆人的饭勺和塑料碗。

  而那个先前扮新郎的小孩才不想跟姜明珍搭档,连忙举手:“我,我想换成宠物狗,不做新郎了。”

  跑腿的小朋友带着乡下男孩到后院的时候,全部人都已经根据自己的角色打扮好了。

  小伙伴告知他们:“我们玩古代结婚的扮家家酒,还剩下新郎和马没人选。”

  跑腿的小朋友环顾四周,姜明珍的头上盖了一块红彤彤的布。

  没有任何犹豫,他选择完毕:“我要做马。”

  那么新郎毫无疑问……所有人同情地看向新来的男孩。

  他并不知道情况,没有任何异议。

  “谢谢你们,把最好的让给我。”小男孩有很重的乡音,说话时十分刻意地压低了音量。

  他冲他们友好地笑了笑。肉乎乎的脸蛋在那个笑容中,显得更圆更鼓。

  透过不遮光的红布,姜明珍模模糊糊看见他的表情。她就站在他的对面,把他的那句谢谢听得很清楚。

  他不一样,她想:不像其他的人,他说不定能跟我玩得很开心。

  扮家家酒游戏在全员安心的气氛中开始了。

  大家各司其职,演宠物狗的蹲在地上汪汪叫,演仆人的开始舀土到塑料碗里,有的暂时不知道做什么的,在一边拍手一边给新郎新娘哼婚礼进行曲……虽说主题是古代婚礼。

  媒婆挥舞着小手帕,牵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入场。

  马在前面“哟哟”地叫着,后面跟着新郎。

  “结婚啦,结婚啦。”小孩们抓起地上的草抛到空中。

  姜明珍看着地面,有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在她面前站定。

  他牵了她的小拇指,拉住她往前走。

  轻轻包裹住小指的手掌,和她见到的脸蛋一样,很有肉,而且暖暖的。

  人工哼唱的走调的婚礼进行曲,再度响起来。

  他们一路走,走到仆人准备好饭的地方。

  游戏的气氛达到最高潮,小孩们声嘶力竭地起哄:“新郎掀盖头,掀盖头入洞房。”

  馒头脸的小新郎闻言照做。

  他满脸堆满笑意,双手十分慎重捏住红布边缘,往上一掀。

  姜明珍重见光明的刹那,心情很好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紧接着,剧情便往一个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男孩的笑生生地僵在了脸上,像是吃话梅的时候不小心整颗给吞了下去,卡住了喉咙。

  不明所以的姜明珍伸手想要抓住他。

  男孩往后一缩,几乎是跳了起来,对着她的脸尖叫道:“妈、妈妈有鬼!”

  可不是见鬼了吗!

  盖了过久的血红色盖头下,散乱的长发盖住女孩的左眼,若隐若现地留出右眼。他胆战心惊地扫过她的五官……塌鼻子、厚嘴唇、黄到发黑的皮肤,发丝背后那只小小的右眼死死地盯着他,在惊吓中,他看到它对着自己眨巴了两下,眼神比之前更加诡异。

  “鬼新娘!”

  围观的小孩们捧腹大笑。

  “哈哈哈姜明珍是鬼新娘!”

  姜明珍迄今为止的五岁人生中,从没受过今天这样的辱。

  没人会对她说,她长得丑。

  她怎么可能长得丑呢?姜明珍常听大家说的话,只有一句:女儿长得真像妈妈呀。

  她妈妈徐美茵,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

  所以姜明珍一直认为,自己是妈妈的缩小版——比妈妈小了很多的眼睛,比妈妈平了很多的鼻子。嘴巴比较像爸爸,厚厚的。

  有哪里是错的吗?她长大后就会跟妈妈一样漂亮了。

  姜明珍气死了。

  气到她都没法按照平时的正常水平发挥,大吵大闹地开始就地发疯。

  “你、你怎么敢……”

  她攥紧拳头,在同伴们的嘲笑声中,对冒犯了她的乡下小男孩撂狠话。

  “我告诉你!”

  咬着牙,她一字一句道:“活芋!你一定会后悔的!”

  胆敢惹她姜明珍,看他今后在姜家的日子怎么好过。

  ☆、受苦的开始

  男孩被她吼得一愣一愣。

  叉着腰的姜明珍撞开他肩膀,气势汹汹地走了。

  在她走后,小朋友全部围过来,对新来的男孩表示出兴趣。他们早就看姜明珍不顺眼,这下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们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你真厉害啊。”

  他们脸上的表情相当兴奋。

  “你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话跟我们不一样,真好玩。”

  男孩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他转头看向人群之外,姜明珍挺直肩膀的背影,用力地咬紧了下唇。

  “你要去哪?”

  他的脚步刚挪动一步,小孩们便将他拉住。

  “别管她啦!我们都不喜欢跟她玩!”

  “姜明珍不在,我们重新黑白配,来玩新的扮家家酒吧。”

  他们很快地投入了下一轮游戏。

  “黑、白,配!”

  姜明珍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好听到后院的小孩在大声分队。

  果然像从前一样,没有她的时候,其他人玩得更开心。

  把窗户打开,她随手抄起床边的抱枕玩偶熊,从二楼砸了下去。

  最讨厌的“活芋”后脑勺被她扔个正着。

  有小孩尖叫,被空降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是姜明珍扔的!”大家看到了。

  姜明珍冲他们做了个鬼脸。

  她见男孩吃痛地捂着脑袋,在和他对上视线之前,她“砰”地关上了窗户。

  姜明珍的举动引发了众怒,小朋友们一窝跑进屋子,找到在厨房做饭的徐美茵告状。

  “阿姨阿姨!姜明珍打人啦!”

  乡下小男孩抱着罪证玩具熊,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

  范阿姨停下手中的活,皱了皱眉。

  “何玉,怎么回事?”

  不等男孩开口,小朋友们七嘴八舌,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听完他们的话,徐美茵扑哧一笑,压根没把小男孩惊惶中喊的“妈妈有鬼”当一回事,而范阿姨却是脸色都变了。

  “你怎么能对珍小姐说这种话?”

  男孩不敢应他妈妈,把头埋得低低的。

  “姜明珍用肩膀撞他!骂他!还拿东西丢他了!”其余的小朋友纷纷站出来帮他。

  在所有支持他的声音中,男孩一言不发。

  抱着熊,他挤开人群上了二楼。

  姜明珍的房门开着。

  她正对镜子,在往头上夹发卡。

  小蝴蝶、大红花,金色皇冠……梳妆盒里所有她引以为傲的漂亮发卡,姜明珍用力地将它们一个个按到自己的脑袋上。

  咽了咽口水,何玉向她递出手上的玩具熊。

  “对不起。”

  姜明珍推开椅子,朝他走来。

  他们同岁,不过她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此时她头抬得高高的,两个生气的鼻孔在他眼中,比她的眼睛看着还要大。

  “我长得像鬼吗?”

  挑起他的下巴,她逼迫他直视自己。

  此刻的姜明珍脸上没有凌乱的发丝遮挡,但过度装扮的她,头上像顶着一艘色彩斑斓的船。不出众的五官在凶煞的表情中,显得别样的扭曲。

  小男孩皱起了圆脸,嘴巴也变得扁扁的,神情像一只落水的小狗狗。

  在威压之下,在反复地纠结之下,他蚊子叫一样诚实应了声……

  “嗯!”

  玩具熊再一次从二楼飞下来。

  这一次,砸中了正要上楼查看情况的徐美茵。

  她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过来,下意识闪了一下,没站稳。

  “姜!明!珍!”

  姜明珍出世以来,头一次听她妈用这么大的音量喊她。

  为了躲熊,她妈把脚给崴了。

  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她仍旧躲在房间里耍脾气。听到声音出来的是何玉,他出来帮大小姐捡熊。

  “姜明珍,我在跟你说话,下楼!”

  即便是她以这么严肃的语气,都叫不动姜明珍。

  徐美茵看着保姆儿子乖乖的小脸蛋,垂得低低的肩膀,感觉心中真是羞愧难当,她家的女儿被他们惯得太坏了。

  “你不用捡这个,”她对男孩说:“回你的房间休息吧,不用让着她。”

  范阿姨没法安心:“可是……”

  徐美茵对她摇摇头:“你也不要理她,让她自己闹脾气。”

  晚上,姜元回家。

  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妻子闷闷不乐地倚在沙发上,范阿姨在帮忙她按摩脚踝。

  “你可算回来了,你女儿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凶她,她也不会怕我。”

  姜元是家里最宠着姜明珍的,对她闯祸闹脾气已经屡见不鲜了。见状,他立刻赔上笑脸,去安慰老婆:“小珍怎么惹你生气了?”

  “你看我的脚。”徐美茵苦着脸,把今天的事跟他说了。

  姜元沉吟片刻,问:“那她现在在干嘛?”

  徐美茵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姜元猜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吃饭?”

  徐美茵点头。

  每次哪里不和她意,姜明珍就只会用这招。偏偏他们为人父母的,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小宝贝挨了饿,哪能狠得下心真的不去管她。

  范阿姨把菜热了又热,还偷偷上去喊了她几次,姜明珍没开过门。

  别看她才五岁,她已经很了解她的父母。每次他们生气归生气,最终还是会过来哄她的。

  “你们吃过了吗?”姜元叹了口气。

  “我吃了,”徐美茵说:“范阿姨和她儿子还没有吃。”

  范阿姨解释:“我不饿。珍小姐不高兴,和我家何玉有关系,我让他在房间里面壁思过。珍小姐不吃饭,他也不用吃了。”

  “这说的什么话,”姜元忙道:“快让孩子出来吃饭。”

  “是啊,你孩子没做错事,是小珍脾气太差了,跟所有小孩都处不来。”徐美茵对范阿姨充满抱歉:“总不能她一个人不吃,害得你们也吃不了饭,现在很晚了。”

  范阿姨支支吾吾又推脱了几番,终于应了好。

  客厅只剩下夫妇二人,姜元看了眼手表。

  “真的不叫小珍吃饭了?”

  “要叫你去叫。”

  姜元点点头,往二楼去了。

  站在女儿的房门外,他旋了旋开关,果然从里面反锁了。

  “小珍?”

  没人理他。

  “我买了蛋糕,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哦。”

  明明姜明珍是做错事的人,到头来她还得要人去哄。她爸已经给了她台阶,她还嫌台阶铺得不够软,不愿意下来。

  姜元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蛋糕隔夜不好吃的。你不吃,我让范阿姨和她儿子吃掉了。”

  屋内依旧没有动静。

  别说徐美茵了,姜元也拿他的女儿没办法。

  被饿得饥肠辘辘的何玉坐在餐桌前。

  正当他举起筷子,准备夹起一根四季豆的时候,二楼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喂,你……”

  姜家的大小姐从楼上飞奔而下,杀气腾腾地大喝一声。

  “活芋!”

  被点名的小孩一抖,四季豆“啪叽”掉到桌面上。

  “你坐我的位置!”

  他缩了缩脖子,呆头呆脑地低头看了看他的屁股下面——那确实是一张比其他椅子要高的儿童椅,毫无疑问,它属于姜明珍。

  何玉坐下之前哪里知道啊。跟屁股被火烧了似的,他麻溜地让出椅子……又被人强行按了回去。

  徐美茵冲他温柔一笑:“你就坐这里吃,没关系的。”

  姜明珍已经杀到饭厅,瞪着他,两眼冒火。

  徐美茵凉凉道:“有的人怎么叫她也不吃饭,那为什么要给她留饭厅的位置呢?她不来吃饭,那她的位置就属于要吃饭的人。”

  “我要吃!”

  如果眼神有实体,姜明珍这会儿已经把何玉的脚抓起来,将他整个人倒过来抖了。

  “我的蛋糕呢?被你吃了?”

  何玉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听到她主动说要吃饭,在场大人们都安心了。

  范阿姨忍俊不禁:“珍小姐,你的蛋糕在冰箱里,我去给你拿。”

  “好了,”徐美茵拍了拍被吓到的男孩,让他继续动筷:“你快吃饭,不用理她。”

  看着姜明珍的眼色,何玉犹犹豫豫地,重新夹起桌上的四季豆。

  “你在吃什么?”她不会放过他的任何举动。

  这下连一旁的姜元都看不下去了:“别闹了小珍,你不是最讨厌吃四季豆的吗?”

  “我要吃!”

  姜明珍斩钉截铁地从今日起,变成了爱吃四季豆狂人。

  精致美味的小蛋糕摆在桌边,她一眼没看。

  姜明珍坐在范阿姨腿上,不断地让她给自己喂四季豆,并且每一口,都是以惊人的快速咽下的。

  今天以前,这个小孩是以“喂饭难”出名的。即便是熟悉她的性情如范阿姨,每喂她吃一顿饭也跟打战无异。

  她挑食、脾气闹、坐不住,吃个饭还要人连骗带哄。

  今天的姜明珍吃起饭,和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何玉如坐针毡,想要快快吃完,离开饭桌。

  他不敢动好吃的肉菜,只吃眼前的那碗四季豆。姜明珍双眼始终盯着他,吞咽的速度比他还要更快,唯恐四季豆被他先一步吃完。

  姜元和徐美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弯了嘴角。

  来了个新的小孩真是不错,他们想:这下有招对付姜明珍了。

  ☆、全是小珍的

  何玉来到姜家一周,有一句话已经变成了姜明珍父母的口头禅。

  “小珍,你不吃的话,我们就给何玉吃了。”

  这句话可以变换形式,应用在其他类似的场景。

  “小珍,你不洗澡的话,范阿姨先给何玉洗澡。”

  “小珍,你不收拾玩具的话,你的玩具都送给何玉。”

  “小珍,你不听话的话,爸爸妈妈去疼何玉了,何玉比你乖多了。”

  他们有时只是随口说说,试试看能否奏效,不想这招对于姜明珍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只要是能跟何玉不过去,姜明珍就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次抢他的东西,她兴奋得宛如打了鸡血。

  全部大人都对她“自觉”的状态感到欣喜。感到不适应的,只有何玉。

  东西吃到一半被抢走、玩具玩到一半被抢走,甚至他呆在院子的一个小角落晒太阳,都可能被姜明珍发现,然后勒令他移走。

  不去院子,他老老实实在房间呆着,还是摆脱不了姜明珍。

  大人会来房间找他,把他拉到姜明珍面前“做榜样”。

  有时候他会得到一块昂贵的小蛋糕、一碗熬了好几个小时的滋补汤,有时候他被没头没脑地拉进浴室,女孩子的玩具被大人塞进他的怀中……最开始何玉不解其意,看到给他的好吃的东西,犹豫着到底能不能吃;他们让他做些奇怪的事,他想着是否要配合。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得出结论:不能吃,要配合。

  好吃的是留给姜明珍的,事情是姜明珍该做的,她的东西大人不是真的要给他。

  在他这儿绕一个圈子,属于她的,全部回到她的手上。他在其中需要配合大人们,表演一个来者不拒,被抢走东西也依旧不哭不闹的乖小孩角色。

  所有人都默认何玉是一个乖孩子,他也确实是的。

  他比姜明珍懂事、沉静,他是乡下来的保姆的儿子。他的乖巧是自然而然的事,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奇异。

  姜明珍在无休止地闹脾气的时候,同样是五岁的小孩,他在帮着妈妈干活。

  何玉早早起床,跟范阿姨一起去菜市场买菜;范阿姨做完菜,小孩便按照他妈妈的吩咐,拎着厨房的垃圾袋到外面丢。此时,才睡醒的姜家大小姐,坐在椅子上张大嘴,需要人喂饭。

  范阿姨收拾卫生的时候,何玉拿着小块的抹布,帮忙擦桌子。姜明珍负责的,是把家里弄乱,把桌子弄脏。

  他们是不一样的。

  幼年的何玉,尚且无法理解这种不一样源自于什么。

  他只感觉,自己在这里住得越久,就越讨厌姜明珍。

  她做的每件事都很讨厌……

  姜元从饭店里拿回来新鲜的大螃蟹,蟹腿蒸的时候掉了。范阿姨收起来拿到房间,悄悄让何玉吃掉。他从前没有吃过这样大的这样好的螃蟹,蟹肉吃得干干净净,连壳都舔到吃不出味才肯扔。而姜明珍呢,她看到螃蟹大呼一声“又吃螃蟹,怎么天天吃这个”,范阿姨把嘴皮子说破,她都不愿意尝一口。

  徐美茵买了一套新鞋子新衣服送给何玉,是名牌的。范阿姨领着孩子道谢、鞠躬,感激不尽。隔天,何玉在玩具房看到姜明珍。她给她的芭比娃娃做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拿来剪。那些衣服还很新,一剪子下去就坏了,布料被扔满地都是。过一会儿她玩腻了,丢下一片狼藉去玩别的。那些垃圾一样的布块,和他的新衣服有一模一样的商标。

  在乡下洗澡,没有热水器,何玉洗澡的热水是爸爸烧好水后兑的,十分有限。现在住姜家,洗澡水一直是温暖的源源不断的,所以何玉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姜明珍不爱洗澡,明明那么舒服。

  有天晚上在睡前,望着窗外静谧的天空,何玉忍不住小声地问他的妈妈。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你说,回乡下?”范阿姨对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怎么了?住在这里不好吗?”

  何玉想了想,无法否认:“这里好的。”

  姜家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洗澡有热水,每天有好吃的。

  但是,有很多次姜明珍对他大吼“这是我的东西”时,何玉会在心里想:姜明珍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好,他不愿意拿的。小蛋糕、大螃蟹,可以不吃,新衣服新鞋子可以不穿,甚至用水龙头出来的冰水洗澡也没关系。他想回他自己的家。

  他没有来得及把他的“但是”说出口。

  “这里当然是最好的,”接着他的话,范阿姨笑了起来:“这儿是城里,和乡下哪能比。况且我们住的,是有钱人的家里。”

  她和儿子一样,看向窗外。

  从保姆房的位置看出去,能看到隔壁人家的大门,和姜家一样,他们的门高大气派。别墅的外墙被刷成美丽的湛蓝色,门口有两根灯柱。他们家的灯真的很亮呀,好像比天空上的月亮还要亮上许多。

  “你在这里好好的,讨姜伯伯喜欢,过几年我们拜托他,让你在城里上学。”

  她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嗓音轻柔,仿佛跟他一起乘着大船,漂浮在梦中。

  “等我们家阿玉上完学,到城里找个好工作,也成为有钱人,住这样的漂亮房子,那我就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工作了。”

  何玉听他妈妈说过类似的话,她是对他爸爸说的。

  “你多打点工,存点钱。等以后生活好起来,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一天到晚在城里打工。”

  何玉收回视线,不再看外面的天。

  现在爸爸不在了,家里只剩下妈妈和阿玉了。

  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他静静地合上眼。

  ……

  何玉希望与姜明珍互不打扰地和平共处,但姜明珍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在跟何玉过不去的这些天里,她的热情不减反增,乃至在这其中找到了奇怪的乐趣。

  不管怎么刁难、捉弄何玉,他永远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脸。很偶尔,那张肉嘟嘟的馒头脸会变皱,在何玉真的很委屈的时候。

  即便是那样,他也不会对她反击。

  他乖得像只小狗。

  于是她一次次招惹他,看他委屈的表情,以此收获快乐。

  睡觉时间是何玉在姜家最舒坦的时刻,他以为,姜明珍至少不会抢他的觉……才怪呢。

  姜明珍又来了。

  徐美茵整天对着姜明珍夸何玉有多么乖、多么自觉独立,能帮大人做事,姜明珍不服气之下,细心侦查,终于发现他有一点不如她。

  他跟范阿姨一起睡!

  徐美茵明明为何玉空出一个房间,可他每晚睡在范阿姨的保姆房。

  娇气如姜明珍,她都能做到跟爸爸妈妈分房睡,那个何玉竟然做不到。姜明珍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得意得下巴快要仰到天上。

  “你们知道吗?!活芋羞羞脸呢,他每天晚上要范阿姨陪着睡觉。”

  她将何玉的糗事告诉大家,想让所有人一起笑话他。

  姜元在看报纸,听了她的话头也没抬。

  “人家到一个新的环境,睡得不安稳,跟他妈妈睡很正常的。”

  “哼,”观众没给出她预想的反应,姜明珍很不满意:“我都可以自己睡,他五岁了都不敢自己睡,真胆小。”

  她的话没得到任何附和,客厅只余“沙沙”的翻报声。

  当晚,姜明珍失眠了。

  她酷爱招惹何玉,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

  “范阿姨,我要跟你一起睡。”

  穿着公主睡裙的小女孩抱着枕头,凌晨时分,敲响了她家保姆房的门。

  “好的,珍小姐,你到房间里等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范阿姨立刻履行她的命令:“我拿一本故事书上去,给你讲故事。”

  “不用,”姜明珍不由分说地挤开她,进到屋里:“我要睡在这里。”

  她把自己的枕头往床上一按,原本的大枕头和儿童枕头被她从中间挤开。

  何玉觉还没醒,昏昏沉沉间,看到他最恐惧的姜明珍跳上了床,爬到他旁边。

  这一吓,就给吓清醒了。

  范阿姨同样不知道大晚上的,她家小姐想要玩什么,为难道:“珍小姐,我们的床太小了,你睡这里不舒服。”

  “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姜明珍把何玉的被子扯过来。

  他的被窝已经被他睡得很暖和,她的脚丫子冰凉凉的伸进去,往他大腿上一搁。

  何玉被冻得一激灵,也不敢出声叫她挪走,由她冰冰地贴着。

  “那小姐你睡这里,我和何玉去其他地方睡?”若是看中了这间保姆房,范阿姨便帮她收拾一下,让她能舒服地睡下。

  他们走的话,她一个人睡这里就没有意义了,姜明珍当然不肯。

  “我要范阿姨陪我睡,活芋可以走。”

  她这句话,让何玉破天荒地,对她表示出了反抗。

  “我不要一个人睡。”他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说完之后,一个字一个字,音量越来越小。

  “我会做噩梦。”他说。

  按姜明珍平时的做法,她这会儿必是闹起来,不看到何玉一个人睡,誓不罢休。

  破天荒地,她没有那么做。

  大概是他的表情相当可怜。

  像小狗害怕被扔掉一样,很弱小很无助。

  “好吧,”她善心大发,放他一马:“不管你睡哪里,反正我要睡这儿。”

  最终变成三个人一起睡。

  范阿姨多拿了一床被褥给姜小姐,不大的床顿时变得很挤。幸好有两个小孩,勉强是睡得下的。

  大人躺在中间,小孩躺在两边,姜明珍要听故事。

  范阿姨的睡前故事讲得并不算好,她识字不多,能念的童话故事书只有几本,她说的故事,姜明珍听了很多次了。

  等到故事讲完,两个小孩已经陷入熟睡。

  范阿姨关了灯。

  可能是姜明珍来了的缘故,何玉晚上还是做噩梦了。

  那是一个他最近常常做的噩梦。

  尘土飞扬的工地,在高高的地方工作的爸爸,何玉拼命向他爸爸招手。

  ——太高了,爸爸快点下来。

  ——爸爸,很危险的。

  姜明珍被何玉的梦呓吵醒。

  她掀开被子,踮着脚,绕到他的那边,想听请他在说什么。

  小男孩裹着被子,头上发了大汗。

  似是被梦深深地魇住,圆圆的脸苦成一团。

  “爸爸”他嘴里声声地念。

  姜明珍尝试把他晃醒,摇了两下他也没有反应。

  何玉的汗出得更多,脸色白得吓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他睁开眼。

  身边,母亲的鼾声平稳,他的脸颊有一点痛。

  眼珠子转到身侧,在何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睡衣的领子被姜明珍拎了起来。

  “喂。”

  女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你住在我家。你也属于我,要听我的话。”

  沉默了好几秒,何玉总算有了反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打得火辣辣的脸蛋。

  “知道了吗?”她瞪着他,眼里写满威胁。

  何玉只好点头。

  “我命令你,不准做噩梦。”

  姜明珍的语气着实很凶,凶到旁人完全看不出,她刚才有被他做噩梦的模样吓到,还吓得不轻。

  “再做噩梦我就把你打扁!”

  她向何玉展示自己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拳头。

  “很扁很扁。”

  ☆、地瓜干友谊

  那一晚之后,何玉在姜家的最后一块净土,也被姜明珍入侵。

  时不时地睡到半夜,他们的房门被敲醒,自备枕头的姜大小姐在保姆房外出现。

  她对检测他的睡眠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往日沾床就睡的姜明珍,能睁着眼睛不睡觉,一直熬到范阿姨和何玉都进入梦乡。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何玉捂着疼痛的脸蛋,从睡梦中醒来。

  他并不是每一次都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刚刚打了个盹,然后姜明珍的巴掌就来了。

  所以何玉越发觉得,她莫名其妙来保姆房睡觉,只是想打他而已。

  他原本希望姜家的家主能够管一管姜明珍。

  当姜元和徐美茵得知女儿晚上不睡,到保姆房打扰别人,确实是准备对她说教的。

  这顿说教被姜明珍的一句话瓦解了。

  “你们都不知道吧,活芋睡着后会做噩梦,讲梦话,”她振振有词:“我把他叫醒是为了他好,让他赶紧回到真的世界。”

  徐美茵被她逗笑。

  “哟,我们小珍懂得体贴人啦?”

  “对呀。”姜明珍不要脸地承认了。

  于是她父母没有骂她,只稍微地跟范阿姨交代“她再来找你们,别给她开门,你们睡你们的,她闹一会儿就回去了”……但是以范阿姨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心把小姐关在门口。

  姜明珍来得频繁,范阿姨索性晚上不再锁门,还特意给她在床上留出了位置和被褥。

  半夜打何玉的事,姜明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自从被她妈夸奖“体贴”之后,她抓他做噩梦抓得更加认真,简直像接到一个了不起的任务那般严谨慎重。

  在姜家住着,何玉本来就圆的脸,又再往外围扩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