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5      字数:4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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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娃儿吵嚷嚷地唤着屋里的人,门半掩着,她怯生生的朝洛衾看了一眼,双颊莫名一红,眼里露出一丝歆羡来,脑袋上两个小辫一晃一晃的,那模样懵懂又惹人爱怜。

  洛衾在她嚷完后才轻声问道:“家中可有长辈?”

  那垂髫小童一听,回头又叫唤了一句:“娘亲,仙子唤你呢。”

  洛衾:……

  也不知这小娃是从哪看来的志异话本,这入戏的模样竟和魏二不相上下。

  屋里传出妇人温柔似水的声音,听着似有些远,“嗯?娘亲这就来。”

  过了一会,屋里传出起锅的声音,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长勺落在碟中铿铿直鸣,显然是在做饭。

  妇人在盛好了菜后才迟迟走来,穿着一身泛白的粗布衣,面容白净细润,脸上不染一丝脂粉,双颊却如薄粉敷面一般,像是被锅中的热气给熏热的。

  她拉开门,垂头将倚在门边的女娃儿揽到了身后,在看见门外的人后,那双杏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似在顾忌着什么,问道:“姑娘可是来问路的?敝屋贫寒简陋,恐招待不了诸位了。”

  这大山里突然来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料谁也安不下心。

  洛衾并无多想,留意到她眼里的迟疑,想来是这大山里少有人路经,这一下遇到三个,便多添了一分谨慎。

  这屋里似只有这一长一幼,她微一蹙眉,思索着兴许这板车于她们还有大用,况且她也没有可以易物的金银玉石,只好说道:“叨扰了,路过此地,前来向夫人讨一碗水喝。”

  她稍侧过身,将掩在身后的魏星阑和薛逢衣给露了出来,身后那两人皆是病恹恹的模样,一人双足不堪重负,一双眼连睁也睁不开,另一人面色惨白,唇色如灰,一副将死的模样。

  妇人:……

  她心下一惊,料不到洛衾身后的两人竟病重至此,就算是再铁石心肠,也狠不下心将两人拦在门外。

  “这、这、这是怎么了,三位快请进。”她登时磕巴了起来,连忙让开了一条道来,说完还将沾了油的手抹在了遮在身前的挡油布上。

  女娃儿仰头朝妇人看了一眼,被这匆忙的语气给吓慌了神,脸上的笑颜霎时消失,她怔愣着避在了一旁,又朝洛衾看了过去,忽然道:“娘亲,你瞧,仙子果真来接你了。”

  妇人脸一热,连忙斥责了她一句,“莫胡说,快去给客人热水。”

  被斥了一句的女娃嘴一撇,虽一脸委屈,可还是蹦蹦跳跳地搬起了垫脚的矮凳,转身跑进了厨屋里去。

  在女娃转身进厨房后,那妇人才匆忙搬来了椅子,让魏星阑和薛逢衣得以坐下,她问道:“三位怎会在这山里,大伯这腿是不是磕着了,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洛衾抿着唇不发一言,也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话。

  那在妇人眼里身染重病的魏星阑却闷声道:“小女与家父往城里探亲,怎料路上遇见了山贼,身上钱财不但被一抢而光,他们还将我们打伤了。”

  话语情深意切,双眸还适时一红,就跟真遇上了山贼一样。

  洛衾:……

  她就静静听这人怎么扯。

  魏星阑叹了一声,脸色似乎越发苍白了,她有意无意地将虎口处青紫一片的痕迹露了出来,抬手把脸一掩,又道:“那群山贼霸道横行,若不是家父舍命相救,小女也逃不出来。”

  无端端多了个闺女的薛城主闷咳了一声,脖颈都咳得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像是被山贼气极了一般,着实可怜。

  听了魏星阑这一言,那古道热心的妇人眼里的顾忌顿时少了大半。她观魏二小姐和薛逢衣两个人皆是伤患,不像是什么恶人,一旁的洛衾淡然似仙,更不似能作妖的。

  妇人蹙起眉,感叹道:“这山里时常有劫道的匪徒,数年来不少人命丧深林。”话音一顿,她眼里亮光一现,似恍然想起了什么。

  魏星阑还想再多说两句的时候,一抬眸便见妇人转身朝屋里走去,那步子略微有些急,也不知怎么了。

  “我屋里有一些伤药,也不知你们用不用得上。”妇人边走边道。

  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响,像是在倒腾什么一般。过了一会,她端着一个木盒撩起了布帘从屋里走出来,满木盒的瓶瓶罐罐现于三人的眼前。

  洛衾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些药,多半是治内伤和解毒的,可这一介山野农妇,看着也不像是有内力傍身的模样,为何会有这些江湖人才用得上的药。

  那石青色的小罐里装的是化瘀止血的腰高,酱紫的锦囊里是化解体内某种积毒的丹药,而香妃色的木盒里却只有一颗药丸,是极为难寻的蜜螺丹,短期内能让人功力增进,但后劲很足,常人用药三炷香后将会内力尽失,需调息数日才能恢复。

  妇人拨弄着盒里的瓶瓶罐罐,道:“我夫君留下的一些伤药,我也不知是些什么,你们若认得出就尽管拿去,反正我也用不着。”

  “怎不见你夫君?”魏星阑问道。

  那妇人眼神一沉,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一双杏眼似浸了水般,隐隐有些湿润。

  厨屋里那已经将水烧热的女娃儿探头出来,一双白嫩的手搭在墙上,忽然开口道:“爹爹被女妖精拐跑了。”

  她忽然捂住了嘴,细细瞅着妇人的神情,悄悄又把捂在嘴上的手张开了一条指缝,又补上一句:“娘亲说的。”

  魏星阑眉一挑,而一旁的洛衾则皱起了眉心。

  原来妇人的夫君竟是和小情儿跑了,难怪这屋里只有两人住着,不见有第三人留下的痕迹。

  “凤儿,将水端出来,别多话。”妇人低垂着眉眼说了一句。

  洛衾想了想道:“抱歉,我们并非……”

  “无妨,我也许久没有提及他了。”妇人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笑里显然藏了几分苦涩,她把木盒往洛衾面前端去,接着又道:“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留在我这也是糟蹋了这些灵丹妙药。”

  洛衾只好接了过来,细白的手指从瓷瓶上依次划过,指尖忽然一顿,落在了一个画着白莲纹饰的药瓶上,若她没有记错,这纹饰只有空海寺用过,果真是灵丹妙药。

  这瓷瓶上的纹饰也落在了魏星阑的眼里,她凤眼一眯,抬臂便将手伸了过去。

  妇人看了一眼,思忖了一会,“这瓷瓶是在他留下的衣包里看见,像是什么稀罕玩意,却从未见他拿出来。”

  魏星阑捏着那细细的瓶颈,微眯着眼琢磨了一会,“夫人,你那夫君可是江湖中人?”

  这话音刚落,屋内登时又静了下来,洛衾也朝妇人看了过去,却见她嘴角往下一扯,一双杏眼也斜向了别处,似在逃避般。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我也不知,先前他还在时总是早出晚归,身上时常带伤,问起他只说是在给人当护院,我寻思着这当护院怎能总往外跑,况且这深山老林的,又怎会有院落给他看护。”

  “他如何说?”魏星阑问。

  妇人叹了一声:“他道,那院子的老爷心善,知他新婚不久,故而特地允了他每日提早归来。”

  魏星阑沉默了下来,话本成精的她一听便知这是在胡编乱造,这位夫人怕是被骗了。

  那位郎君也是好狠的心,将人拐来这大山里隐居,自个倒没少和外界联络,干的怕也是些刀尖舔血的活,说走就走,竟没再回来。

  妇人不再多说,只转头朝厨屋看了一眼,定定地看着里边那踩在矮凳上的孩童,似有些走神。

  坐在靠背木椅上的薛逢衣静静听了一会,只隐隐记住了她们所提的瓷瓶,料想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丹药,于是说道:“什么瓷瓶,我看看。”

  魏星阑递了过去,手指无意从瓶底一个凹凸不平的印记上滑过,她指尖一顿,心底无端好奇,这样刻着暗印的药瓶,多半是世家大派所出。

  她倾斜了瓶身便朝瓶底看去,只见底下刻着一个空海寺的印章,观这纹路的走向以及印记的深浅,显然就是空海寺所出。

  薛逢衣接了过去,在摩挲了一会后,脸上不由浮起了一丝喜意,就连话语声也多了几分中气,“不错,确实是空海寺的。”说完他拔开了顶盖,将瓶口放在了鼻下,忽嗅见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清冷又幽深,隐隐中又混杂着几分木头气味的檀香,只一嗅便令人顷刻间安定下来,似身处山涧深林一般,远远飘来些许不大明显的香火味。

  “步步莲。”薛逢衣双眸紧闭着,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他欣喜着又嗅了一下,“不错,是空海寺的步步莲。”

  洛衾紧蹙的眉心也倏然抚平,她曾听过步步莲这名字,听闻能解天下百毒,只需磨成粉末,泡入水中饮下即可,即便是凤岚谷的神医也拿不出这样精妙的丹药来。

  若这真是步步莲,那薛逢衣双膝上的毒就有解了,可步步莲怎会轻易流露在外,还落在了一个农妇的手里。

  农妇愣了一瞬,抬手将垂在鬓边的发绕到了耳后,她见三人面露欣忭,不由问道:“这药可能帮到你们?”

  薛逢衣抱拳道:“救命之恩,不胜感激!”

  妇人没料到这被她无意发现的瓷瓶竟有如此功效,面上也泛起了笑意,“能用便好。”

  魏星阑却依然留有疑心,对这步步莲的来历有些怀疑,继而又问:“尊夫可曾接触一群和尚?”

  被问及的妇人又是一愣,“我也不知。”那模样不像是装的,显然懵懂至极。

  魏星阑也便没有再问。

  “哎我看看凤儿将水热好了没。”妇人边说边起身往厨屋里走,回头又瞅了三人一眼,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三人也着实可怜。

  那丹药被薛逢衣倒了出来,大约拇指大小,暗褐色还略微泛青,面上覆着些许细白的粉末,也不知是不是起霉了。

  在被取出瓷瓶之后,那木屑般的檀香味愈发的浓郁,那香味有些淡,嗅着似有些遥远,像是有人在焚香一般。

  这大抵也是空海寺里那些香烛之味,闻着让人莫名舒心。

  薛逢衣揉搓了一番,只见丹药面上的细末愈发的多了,还有些许沾在了指尖上,他愕然着道:“星阑你来看看这步步莲,是不是能轻而易举揉成粉末。”

  魏星阑凑了过去,将躺在薛逢衣粗糙的掌心上那颗暗褐色的丹药给拿了起来,她两指一搓便见丹药似乎小了一圈。

  再一搓,竟在手中化作了齑粉。

  洛衾一怔,连忙走进了厨屋,正见那小女娃和妇人在盛水,冒着热气的水汩汩落入碗中。

  正倒着水的妇人回头见她拨开布帘走了进来,连忙端起水给她递了过去,一边低声叮嘱道:“小心烫。”

  那垂髫小童仰头看她,一双杏眼与她的娘亲如出一辙,小脸玉白细腻,是个美人胚子,她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仙子不是喝露水的吗。”

  洛衾:……

  妇人愣了一瞬,伸出食指戳了戳女童的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叫你莫再胡说八道了。”回过头后,她又对洛衾说:“这孩子自小便爱听说书,我每回带她去城里,都能在茶馆里坐上大半天,无奈之下只好搜罗了些话本回来,这一看就看痴了。”

  “凤儿没痴。”女童鼓着脸道。

  “就你话多。”妇人捏了一把那气鼓鼓的脸,力道甚轻,就跟轻抚了一下般。

  洛衾不由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两人的相处让她有些艳羡,不知为何,她在记忆中总寻不着爹娘的身影,许是太久了忘记了,也许是自生来就从未见过。

  “多谢夫人。”她接了过去,碗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了她一张皎若秋月的脸,风髻雾鬓,清冷动人。她微一抿唇,也不知她的爹娘长的是什么模样。

  在把热水端出去后,魏星阑紧握的五指一松,掌心里细碎的粉末顿时落入了水中,那些粉末沾水即化,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洛衾微张着唇,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丹药,愕然一瞬后道:“快让前辈服下。”

  魏星阑端起了碗,把碗沿往薛逢衣的唇边凑,在刚把干裂的唇浸湿的时候,远处的门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倏然飞来,却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洛衾眉心一蹙,握剑的手忽地一震,鞘里断剑陡然露出了一截。她拔剑而出,顷刻之间,飞来的毒蛛被劈成了两半。

  剑一拔一收,全被端着碗出来的妇人和女童看在了眼里,两人皆愣在了原地。

  洛衾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那破成了两半的毒蛛,内心稍稍有一丝慌乱,片刻过后,她从容地回过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淡淡道:“徒儿,为师教你的招式都学会了吗。”

  魏星阑:……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