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5      字数: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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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面色不改地坐在马上,就连一句解释也没说。

  守门的士兵寻思着,莫非其中一人是男扮女装,这么一想,他陡然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究竟谁是男扮女装的人,心道,这夫妇俩,可真是话本看多了,连日子都过得和常人不同。

  祈凤怯生生地窝在洛衾的怀里,总觉得那举着兵器的士兵太过凶悍了一些,想了想此时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应景的话,她沉默了许久,颤着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娘。”

  洛衾:……

  一旁的魏星阑笑了一声,凤眼都笑弯了。

  士兵恍然大悟,原来这仙气飘飘的白衣黑披风女子,果真才是货真价值的娘。

  魏星阑拉着缰绳动也未动,总觉得拦在马前的那士兵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奇怪,就跟撞破了什么惊世骇俗又不可告人的隐秘一般。

  士兵跟同伴对视了一眼,他拦在马前的长/枪一抬,将进城的路给让了出来。

  城门内的告示栏上张贴着数张告示,一些经年久远的纸屑未撕尽,在木板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最顶上那张告示显然是新张贴的,纸上的糨糊还未干涸,纸张的一角垂了下来,被风刮得呼啦作响。上边是一个孩童的画像,绑着双髻,脸颊圆润可爱,长着一双杏眼。

  洛衾垂眸朝身边的祈凤看了过去,总觉得这模样有些像她,可神态又不大一样。

  那画像上写了一行字,大意是城外李氏丢了孩儿,疑是被恶人劫走的。

  魏星阑饶有兴味地看向了那软软糯糯的小祈凤,抬手就揪住了她的发髻,三两下就把那头头发给弄得乱糟糟的,细碎柔软的头发垂落下来,把那双杏眼也遮了大半。

  祈凤呆呆地仰头,“我……你……”怔愣了片刻,头发更乱了。

  在把娃儿的脑袋蹂/躏了一番后,魏星阑侧头对洛衾道:“想来也不可能这么巧,我们前脚刚到,张贴告示的人后脚刚走,这不明摆着是挖了坑等着我们往下跳么。”

  “别人的坑再多也没你挖得深。”洛衾淡淡道,心底确实认同了魏星阑的话,那些人没放过妇人,如今冲着祈凤来了,也不知祈凤的生父招惹了什么人。

  这下倒好,她被一群正被追杀的人给包围了,左一个魏二小姐,右一个薛逢衣,身前还站着个刚及她腰高的祈凤,惨还是她惨,也不知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祈凤呆愣地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顺畅的话,显然是被魏星阑这异于常人的举动给吓着了。

  “瞧,这头发放下来后多可人。”魏星阑还悠悠添了一句。

  祈凤:……

  不可人,像极了路边的乞儿。

  薛逢衣站在一边,也不知这两人究竟在看什么,他背着手站着,腰杆挺得笔直,若不是衣衫太过褴褛,还像足了世外高人,他问道:“怎么回事。”

  魏星阑道:“螳螂捕蝉,不知还有没有黄雀在后。”

  洛衾冷冷地盯着那一纸告示,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伸手便撕了下来,随手揉成了一团藏进了袖口里。

  为了护住这几人,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不知那些设计掳走祈凤的人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孩童,但观画像上的模样,大致是见过的。

  城内不能骑马,洛衾和魏星阑便牵马而行,在朝城里走的时候,洛衾垂眸问道:“你在山里住着的时候,可有见过什么神情举止怪异的人?”

  祈凤仰头看她,脑袋上的头发乱糟糟的,和薛逢衣甚是相似,就跟个小疯子一样,她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除了我们,先前可曾有谁敲过你们屋门。”洛衾接着又问。

  “寻常时候,不少人都会来问路。”祈凤怯生生说了一句,显然有些害怕。

  洛衾微微颔首,果不其然,事前一定有人去打探过了,故而才会引来那些穷凶恶极的人。

  这一路本就不太平,如今又添了一分凶险,现下刚进城,四人的身后就跟了个尾巴。

  那人藏得还挺好,时隐时现的,可就是没有光明正大的露面,就跟闹着玩一样。

  洛衾寻思着这女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该饿了,脚一拐便朝包子铺走去,可刚转身,就觉察到身后有人正盯着他们看。

  她转头朝身后看去,街市上人来人往,一时分不清谁较为可疑,原本她应当能分辨一二,可偏偏那人没有露出半分杀气。

  魏星阑挤了过来,说道:“劳烦来四个肉包子。”

  洛衾侧头朝她看了过去,只见那苍白妖冶的脸上没有丁点防备和谨慎,凤眼里就连一丝波澜也没有惊起,她愣了一瞬,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然而那喊了四个肉包子的人却趁着周围人多拥挤,竟凑了过来,嘴唇微微张开,气息缓缓落在她的耳垂上。

  洛衾屏息凝神,只想专注自身,可那厚脸皮的人开口便道:“你有没有觉得……”

  这话又剩一半没说完,洛衾冷道:“没有。”

  “果然还是得靠我,竟连被跟踪也没发觉。”魏星阑叹了一声,一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模样。

  洛衾:……

  “我觉察到了。”洛衾说完,伸手去接包在了纸里的肉包子,在捏住那热乎乎的薄纸后,才讪讪想起,在场的三人里,连一块铜板也摸不出来了。

  她抿着唇,转头看向了魏星阑,却见魏星阑垂眸看向了祈凤。

  小祈凤愣愣地站着,白嫩的小手一抬,从衣带里掏出了几文钱。

  洛衾再一次认定了,这魏二小姐的脸皮果真够厚。

  也不知道这女娃儿跟上他们究竟是福还是祸,真真像极了被拐/卖的模样,还会自掏荷包的那种。

  四个肉包子一人一个,边吃边继续赶路,与这偌大的城池而言,他们不过是渺渺人海中的过客。

  然而祈凤刚把包子啃了一半,就察觉身边两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无措地望着,自从山里出来后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就跟惊弓之鸟一样。许是没有娘亲伴在身侧,就连平日里惯来撒娇的性子也收敛了起来,像一块被打磨过得璞玉一般。

  “怎么不走了。”祈凤张了张沾了油的嘴,犹犹豫豫地轻声问了一句。

  两人并且答话,反倒是薛逢衣循着声音望向了身侧的女娃儿,将粗糙的食指抵在了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洛衾又觉察到身后有人踩着轻功飞窜而过,她压低了声音,蹙眉道:“又来了。”

  魏星阑自然也觉察到了,可她却只“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后又接着道:“且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洛衾:“你倒是心大。”

  魏星阑笑了一下:“兴许只是在练轻功罢了,他又没有当面招惹我,我何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听了这话,洛衾沉默了下来,只觉得这魏二小姐的性子也实在太难捉摸了一些,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人多半是死不了了,也不知她幼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薛逢衣倒也自在得很,他自双目失明时候,耳力便过于常人,自然早早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可他却提也没有提,只觉得那人应当并无恶意。

  “无妨,不必理会这人。”他道。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洛衾只好随着他们,反正自己腿脚和眼力都挺好,若是有敌出现,大不了先走为敬,但转念一想,若真是有人来犯,她大致还是会留下。

  毕竟这一病一瞎一幼,看着就令人心软。

  城里不少江湖人在走动着,兴许也是刚从逍遥城过来,故而有这么一个轻功过人的怪人也无甚奇怪。

  在牵马走过的时候,有人低声说道:“也不知那逍遥城主如今身在何处,夙日教的余孽未除,我一日不能心安。”

  “连天殊楼都被戏耍至此,也不知有谁能镇得住那些魔教妖孽了,说起来,那方倦晴究竟有没有留后手?”

  “谁知道呢,夙日教定然也在觊觎天霜玉,方倦晴如今心有余力不足,魏二小姐多半已经没命了,天霜玉还指不定会落在谁的手里。”

  “都说天殊楼魏二小姐冰清玉洁、天人之姿,如今红颜薄命,实是可惜。”

  ……

  任谁听见自己的“死讯”都不会乐意,可这魏星阑却偏偏还笑得出来,侧过头便道:“这魏二小姐真是可惜了。”

  洛衾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更是觉得这人分明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从东门走到西门,得走上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身后跟着的人没半分松懈,反而越跟越紧了,像是生怕把人跟丢一般。

  原本那人的气息还藏得挺好,后来竟有些凌乱,显然是急躁起来了。

  魏星阑将黑马的缰绳塞到了洛衾的手里,侧头便道:“我去看看,你们在城外等我。”

  洛衾蹙眉:“你不是心大么。”

  魏星阑“哦”了一声,细眉一挑,“可他跟得太久,让我有些心烦了。”

  洛衾摸不透她的心思,看这人尚有精力闹腾,便微微点一下头,想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到她。

  于是魏星阑转身便走,走前还捏了一把祈凤的脸颊。

  祈凤一脸茫然,过后才抬手在脸上揉了揉,嘟囔了一声:“有点疼。”

  薛逢衣跟在洛衾身侧,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在临近城门的地方,他叹了一声,鲜少示弱的他竟头一回紧抿起唇,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洛衾误以为他膝上的毒又复发了,问道:“前辈,可是双膝又疼了?”

  垂头皱眉的薛逢衣摇头道:“我有愧于她,本应承魏青鸿保她平安,多年未见,竟是她这小辈来护我周全。”

  洛衾愕然,她本无意求解,可心下却有些疑惑,“前辈和魏姑娘是旧识?”

  薛逢衣颔首,“她幼时体弱,尽断的筋脉费时数年才长好,这命险些保不下来。”

  “她为何会筋脉尽断?”洛衾讶然。

  薛逢衣声音沉沉,“是那股真气所致。”他并未多谈及此真气,继而又道:“那时天殊楼刚刚交到方倦晴的手里,倦晴年岁不大,楼内有人叛变,她难以自保,可天霜玉又受人觊觎,魏青鸿只好带着星阑四处逃命。”

  他顿了一下,“后来他们到逍遥城寻求庇护,我当时身陷囹圄,保不齐他们,只得把星阑关在了佛龛内,又眼睁睁看着故人命丧敌手,此事之后,星阑被方倦晴手下的人接走,我便自刺双目,望永世不忘当日之哀。”

  洛衾怎料到魏星阑竟还经历过这样的事,她蹙起眉久久未说话,心道,难怪魏星阑会知道佛龛里有暗道,原来幼时曾藏身于内。

  眼看着快要走到城门了,那硬撑了一路的魏星阑还没有赶回来,洛衾抿唇望向身后的长街,心下有些不安,说道:“前辈,我想去助她。”

  薛逢衣颔首:“无妨。”

  一旁默默听了许久,茫然不知所措的祈凤也点了点头,乖巧道:“我会和大伯好好呆着。”

  洛衾抿着唇转身便走,一套轻功如移形换影般,转瞬便消失在这街市上。

  她也不知魏星阑到底追着人跑到了何处,又抑或是孽缘使然,误打误撞的就看见了染坊里那站在大片染布中的魏星阑,还有个胖妇人站在她的身旁。

  在跃入高墙之后,洛衾弯下身从染布底下钻过,朝那人直直走去。

  在走近之时,她忽然听到那胖妇人笑盈盈地道:“多谢姑娘,这几日风刮得狠,这些布若是被吹跑了,我也不知该上哪找。”

  魏星阑:“客气了。”

  胖妇人又道:“姑娘何许人家,可有婚配?”

  不知是不是有意,魏星阑的话语声比方才又高上了几分,“路经此地,不曾婚配。”

  胖妇人:“哎,姑娘气色差了一些,可真真是我见过最标致的姑娘了,咱们城里有个公子哥也还未定下,人长得潇洒俊俏,和姑娘甚是般配。”这么一谢,还做起媒来了。

  洛衾脚步一顿,忽然想听听魏星阑想怎么说。

  魏星阑意味深长道:“我心有所属。”

  胖妇人沉默了一会:“不知那人长得如何,兴许比起那公子还差上一些。”

  魏星阑:“貌若天仙,沉鱼落雁,亭亭玉立。”

  胖妇人又沉默了半晌,还从未听过有人这么形容男子的,她讪讪说道:“不知那人身丈如何。”

  魏星阑似是思索了一会,“和我差不多。”她顿了一下,又道:“比我矮上些许。”

  胖妇人:“那确实不大相配了。”

  魏星阑接着又道:“哎,谁让我喜欢得很呢。”

  胖妇人:……

  真是白做了媒。

  洛衾:……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真想转身一走了之了,顿时一腔心软付诸东流。

  什么天人之姿、冰清玉洁魏二小姐,命都快没了还有闲情谈情说爱,真是太放恣轻佻了些,没半点正经姑娘的模样,给她点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

  过了一会,洛衾难得脸一热,忽然意识到这倒霉玩意说的是谁,心道,果真不要脸到了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