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6      字数:5034
  66

  望明楼下的和尚早已没了影,楼门紧闭着,秋风将遍地的落叶卷作了一团,簌簌地打着转儿,乍一看还有些萧瑟。

  这几日里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温道长如今正坐在楼里,和岛主面面相觑着,而和尚则在一边捻着佛珠念经,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岛主冷着脸,那向来微微弯着的桃花眼竟凝着凶意,过了一会才厉声道:“胡闹!离家出走也就罢了,还乔装成道士,这也就算了,你还想出家当和尚?”

  温平忆瑟瑟缩缩的,动也不敢动。

  观岛主那双未被蒙起的眼睛,清澈又明媚,年纪似也就二十来岁,可教训起温平忆来却像是长了他一辈似的。

  温平忆缩着肩膀,好委屈地说:“姑姑不让我学武,可二哥和三哥前年就去猎场了,我却连剑都不能碰一碰。”

  “就你这杀个鸡还要喘半天气的,你和他俩能比?”岛主嗤笑了一声。

  温平忆肩膀一抖,不服气地道:“可我也没杀过鸡。”

  岛主:……

  她沉默了一会,笑问:“说吧,怎么把你姑姑惹怒了。”

  “我先前悄悄找上了二哥的师父,想让他也教我一招半式,被姑姑知道了,将我关在了皇陵了,我好几天没吃上饭,姑姑让我随便刨点什么吃,可皇陵里面能刨出什么。”温平忆越说越委屈,堂堂七尺男儿,眼眶还红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

  听了这话,岛主沉默了半晌,没再问责温平忆,反倒问起他话里的“姑姑”,“她还在皇陵?”

  温平忆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对,她说她要等你回去,说好了葬在一块,你却闹脾气自己跑了。”

  岛主:……

  “我又没死,葬什么葬!”她登时又凶了起来,还添上了一句,“她也没死,怎么总想把自己埋了!”

  温平忆接着才道:“姑姑说皇陵里边凉快,睡着舒服,可身边少了一个你,难免会睡不着。”

  岛主险些把手里的酒杯给捏碎了,过了一会,她眼一斜,又朝温平忆看了过去,“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话音刚落,温平忆又委屈了起来,“姑姑不肯教我,我只好来找你了,可我又不知你在哪,只能一路往南走,路上听闻逍遥城摆宴,料想你兴许会去,可没想到不但没见到你,还险些被毒死了,幸好大师出手救了我。”

  岛主事不关己般听着,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你瞧,天也不让你学武。”

  “可我还是和习武有缘的,不然怎会误打误撞来到这了呢。”温平忆急忙又道。

  岛主把酒杯放下,倚在榻上悠悠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想学武。”

  “我想当将军!”温平忆答。

  听后,岛主又是嗤笑了一声。

  温平忆登时脸都急红了,“不当将军也行,我想行侠仗义走遍万水千山,总之不想在书院里学那些枯燥乏味的玩意。”

  “这些枯燥乏味的玩意,当年你姑姑可都只能在背地里学。”岛主嗤鄙地道。

  温平忆粗着脖子咬着牙,闷声道:“可谁规定我也要学这些。”

  “说得好。”岛主漫不经心地夸了他一句,明摆着是在说反话,说完她还鼓起了掌,拍得掌心啪啪作响。

  这一声声直落在温平忆的心底,他顿时动也不敢动,这皇陵里那姑姑他惹不起,这一位他自然也惹不起,这两人一个循规蹈矩,一个随性恣意,怎么也该是后者好说话一些,虽说是喊的姑姑,可他们之间却差了不知多少辈。

  温平忆闷声没敢说话,一心仍想着学武功,他不能去猎场也就罢了,连在宫里骑个马还会被皇弟耻笑,简直过不下去了,不就是马骑得不大好么。

  “你以为学武有这么容易么,行侠仗义有这么轻松?”岛主似笑非笑地说。

  “我、我……”他顿了一下,“可我就是想。”

  岛主又说:“今日上岛的那数十人见到了么,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他们可是来追债的,你要是跟着我习武,说不好连命都给搭上了。”

  温平忆登时慌了,“那、那……”

  “那就滚回你的都城去。”岛主厉声道。

  “我不!”温平忆自然不肯,他跋山涉水从都城来到这,可不是散散心就回去的。

  岛主按了按眉心,近来的事已经让她够头疼的了,怎料忽然在岛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待那人跟着和尚来念经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就是个熟人,能不眼熟么。

  罔尘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忽然抬头朝观台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眸,语气不冷不淡的,“有人来了。”

  岛主脸上的厉色一隐,“你们躲起来。”

  温平忆正和她置气,怎么也不愿意躲起来,而罔尘大师也是光明磊落的主,只轻飘飘地望了她一眼,腿却动也没动。

  岛主沉默了半晌,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撩起了面前被风吹得四处晃悠的垂帘,冷笑道:“你们不走,我走。”

  如果被人知道她和一个假道士还有个和尚共处一室,维护了那么多年的脸面岂不是说没就没了。

  温平忆僵着身,缓缓转过头,还真眼睁睁看着岛主下楼了。

  门嘎吱一声响起,被风猛的一吹,开门的岛主像是什么力气也没用上似的,那门扇就嘭一声砸在了墙上。

  洛衾叩门的手还没落下去,一凝神岛主已经站在了自个面前。

  岛主正了正色,眼里的厉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看似平静得很,“怎么?”

  洛衾向来不擅交际,即使面前站着的是相处多年的岛主,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该开门见山,还是得先打打哑谜?

  想起小寒别院里那魏二小姐怂恿她时所说的话,洛衾抿了一下唇,总觉得一直深埋心底的芽就要破土而出了,一瞬间,她登时觉得胸腔像是一口大钟,被撞得咚咚作响,连带着指尖也在微微发颤着。

  她隐隐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的,似乎不是什么有趣的玩意。

  一时之间,她有些迟疑了。

  “是那十派五家的人找事了?”岛主问道。

  洛衾蹙眉,“不是。”

  “那是谁找事了。”岛主又问,与方才面对温平忆时判若两人,在楼上时她就像一根毒针,谁来扎谁,可下了楼,却忽然变得耐性极好。

  洛衾一时哑然,总不该说是自己来找事了。

  过了一会,她抿着唇抬起了那双冷冷淡淡的眸子,道:“我想来问问叶岛主的事。”

  这叶岛主,指的自然是叶子奕。

  岛主眉心一蹙,似是有些烦躁,却一句气话也没说,只道:“问他做什么。”

  “我今日无意听到岛主与大师的谈话,那叶岛主和明婉夫人似是与我有关。”洛衾垂下了眼眸,终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说得含糊不清的。

  “说起来,我们这一整个岛的人都与他们有关,毕竟这岛先前是他们二人的。”岛主笑道。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洛衾攥紧了手道。

  岛主“哟”了一声,“咱们星使还长脾气了,竟敢质问岛主。”

  洛衾拢在剑上的五指一紧,眼神沉沉的,先前偷听到的话像针一样刺在心头,总觉得如果她不问个清楚的话,定会后悔不已。

  这冷冷清清的,像是古玉一样的人,头一回被打磨得通透,还似长了棱角一般,锐利逼人。

  在沉默了半晌后,洛衾忽然道:“可这岛不是你的,你自诩岛主,却只是占山为王。”

  岛主嘴角的弧度一滞,过了会还是低声笑了出来,“说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失忆。”洛衾问道。

  “我打的。”岛主答得干脆利落。

  洛衾一时无言。

  岛主接着又道:“你小小年纪就拗得很,我一时生气,就赏了你一掌,你身上一直没有打通的两道穴,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洛衾双眸微睁,她沉浸武学多年,许多功法都因为这两道穴没有通而不能继续往下研习,每每想起来心里总憋着一股气,也没有想到,岛主竟毫无隐瞒。

  “你——”她一时语滞,不知道该从何撒气。

  “那你为何要占着这岛。”她又问。

  站在门里的岛主笑了一下,愉悦地道:“我想占便占,你不是说占山为王么,我就是这般土匪行径。”

  洛衾总觉得这些年过的日子就像是镜花水月般,转瞬便破碎得一干二净,就连这自己敬重了多年的人,也像是蒙了面具似的。

  可不是吗,这人戴了这么多年的面纱,从未摘下过一次。

  洛衾沉默了许久,又问:“那叶子奕和明婉夫人,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岛主侧过身,偏头看她,“这原本就是你该知道的,只是忽然忘了,所以我不说,待你何时想起来,也就知道了。”

  一个念头在洛衾心底生出,虽然有些荒谬,可似乎就是如此。

  “他们是怎么死的。”最后一个问题从喉咙里挤出,语调清冷似霜。

  “你是亲眼看着他们丧命的,你都不知,那我从而得知。”岛主眯着眼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承过洛明婉的恩,所以允她三件事,将你带回岛上抚养大,就是其中一件。”

  她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在引人起疑,洛衾这功夫修炼到如今,应当是淡然冷情的,可一时之间,那被按捺了多年的情感,似洪水般爆发了出来。

  叶子奕和洛明婉为什么会死,这岛为什么易了主,这人是不是杀了人又将岛主取而代之……

  洛衾不敢往下想,她双耳一阵嗡鸣,紧抿的唇微微有些发麻,十指已经冰凉一片,待她回过神时,她已经不知不觉出了掌。

  风驰电掣一般,岛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抬起,对上了洛衾的掌,她依旧站得稳稳的,可洛衾却往后踉跄了一步。

  掌风倏然间消失。

  岛主放下了手,冷道:“滚,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可往后你再这般,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洛衾怔了一瞬,看出来岛主让了她几分,她冷着脸要走,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岛主的声音。

  “有一件事忘了同你说,走火入魔尚能医治,可若是两股真气作祟,就算是再能忍,不出半载她便会筋脉尽断,爆体而亡,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那两股真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洛衾脚步一顿,挺直的脊骨有些僵,那肩背瘦削得似不堪一碰。

  “若是能掌控那股真气就好了。”岛主又悠悠道。

  “你可知白眉?”洛衾僵着脖颈回头问道。

  岛主倒不隐瞒,“或许是死在北寒之地了,他最后与人交手,便是在北寒。”

  “多谢。”洛衾仍旧谢了她。

  楼上的罔尘大师依旧在捻着佛珠,只是嘴上没有在念叨着佛经,在听见岛主的脚步声后,他才道:“你为何要骗她。”

  岛主啧啧道:“你怎知我骗她了。”

  “你上楼的脚步有些疑顿,气息不稳,许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悔了。”罔尘静静道。

  “我对她说的,真假参半罢了,只不过,”岛主话锋一转,“和尚,你未免管得太宽了。”

  ……

  小寒别院里,那小丫头正举着木剑去够树上的叶子。

  洛衾回想着岛主所说的话,总觉得魏星阑这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得回北寒,即便是白眉已死,也该去碰碰运气。

  这般放浪可恶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活该遗臭万年。

  她想好了,岛主不告诉她,她便自己去找答案,既然叶子奕和洛明婉最后出现在北寒,又和魏青鸿是至交,想必和天殊楼也有些干系,说不好还与那白眉有关。

  如今武林盟的人已经到了岛上,魏星阑躲得了一时,但躲不了一世,若是情况不对,她就带着魏星阑跑了算了。

  这岛……

  若真如同她想的那样,他日再来抢回,誓不罢休。

  祈凤够了一会树叶,只堪堪碰到叶尖,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回过头,只见洛衾从外边走了进来。

  小丫头满心欢喜地牵上了洛衾的手,仰头便道:“姐姐,一个时辰不见,凤儿又想你了。”

  这话刚说完,祈凤只觉得背后凉得很,一回头便看见魏星阑正在盯着她,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迫于女妖精的淫威,暗戳戳地松了手。

  魏星阑握着剑从远处走来,对洛衾道:“我新习得一套剑法,需双人携手才能使出,威力无穷。”

  洛衾想着事儿,也没仔细听她说的是什么,便问:“什么剑法。”

  魏星阑凤眼一弯,顿时把剑拔了出来,一边道:“你看。”

  说完她还真的舞起了剑,身姿轻盈,剑势却犀利逼人。

  魏星阑那眼神时不时就落在祈凤的身上,就跟在耀武扬威一样。

  祈凤:……

  她就知道,在这女妖精面前舞剑就是班门弄斧,她才不想被嘲笑呢!

  “看仔细了吗。”魏星阑问道。

  洛衾被剑招吸引着,只觉得这剑法有些新奇,细看了一遍后已经记住了大概。她微微颔首,“这是什么剑法。”

  魏星阑没答,朝她勾了勾手指头,“二人合力,这剑法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不信你来试试。”

  洛衾被唬弄得同她一起比划了几下,在两人越靠越近的时候,她才觉得这剑法似乎有哪里不对。

  而后魏星阑才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这是鸳鸯剑法,乃天殊楼魏二独创。”

  洛衾:……

  这种人难道不该遗臭万年么。

  作者有话要说: =3=

  岛主真的是好人!大概还有三章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