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9      字数:4227
  104

  兜头落下的裘衣遮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那股松木冷香似是更浓郁了些。

  洛衾掀起了长裘的一角,却见魏星阑退了出去。

  她何曾见过这傻子眼里会露出这般不舍的神情来,她应当是不知退却、愈挫愈勇的,何曾像此时此刻这般轻拿轻放,好像在害怕什么。

  不知怎的,她心头一紧,伸手就想去抓魏星阑的手,可却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她定是又想支开我了,洛衾心道。

  远处来自柳砌云的虫笛声戛然而止,换而是一把长剑朝魏星阑直击而去,伴着无数只腾身越起的毒物。

  魏星阑后退了一步,护着洛衾甩出了一道剑风,将那些毒物斩于剑下。她并未回头,却是对洛衾道:“带人下山,此处交予我。”

  洛衾蹙着眉,回头朝被毒物纠缠着的江湖人看去,只见已经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

  罔尘却站在毒物中间一动不动的,处变不惊地抬起而来眼眸。直视前方的双眼不知是在看柳砌云,还是在看魏星阑,可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洛衾的耳里——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他道。

  洛衾愣了一瞬,又听见罔尘说:“我带人下山,此人交给你们。”

  魏星阑微微颔首:“多谢大师。”

  罔尘转身而去,面上神情不喜不悲。

  那被拐来了中原的岛主目瞪口呆,“和尚,你这就走了?莫不是怕事了。”

  罔尘却不气,平心静气地说:“我记得岛主的琴艺了得。”

  岛主沉默了半晌,她本不想承认,可既然被夸了,就只好认下好了。她眉一挑,说道:“勉强还行,算你有几分眼力。”

  罔尘点了点头:“那便劳烦岛主了。”

  岛主险些被这和尚气煞了。

  既然和尚已经揽下了将人带下山的活儿,洛衾便再无担忧,回头就对魏星阑道:“我不走。”

  魏星阑手中银剑一划,周遭腾起的毒物全数落下,她哂笑道:“这可不成,你在这容易让我分心,美色误人。”说完她便朝柳砌云奔了过去,身形疾如奔雷。

  洛衾:……

  她还停在原地,而那人早已奔至数十尺外。

  风与剑齐鸣,响彻了整个穿云而过的山巅。

  洛衾冷冷看着那孤军奋战的墨衫美人,却只看得见一个瘦削的背影。

  她心似被这些毒物蚕食了一般,连吸气都疼,不因别的,只因这傻子多少次总想自己扛起事来,分明是在逞强。

  傻子,果真是傻子,洛衾在心底默道,弯腰便把惊浪剑的剑鞘放在了树根底下,还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毒物的尸首,垫在了一些落叶上边。

  下一刻,她直起腰背,眼神一凝,手中银剑迎风而去,如灵蛇出动一般。

  她无须被谁护着,不但能自保,也能为谁撑起一片天地。

  原本交战的两方又加进了一人,饶是柳砌云从他人身上夺来的功力再多,也不免有些吃力起来。

  原本护在他身侧的那些黑衣护卫早没了影,要么为活命而逃了,要么便是被遍地不认得人的毒物误伤。

  没有人为他说话了,即便是一味为他出头的游长老,也随着人潮下了山,头也不回。

  柳砌云无疑是从山巅跌到了山底,从受万人敬仰到如今为所有人唾弃,他忽然生起一丝苍凉之感,莫名思忖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这思绪却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他眼里的疑惑全然消失,满心只想着,他无错,他不曾有错,只是在决意孤行时,便得自食其果,人总得付出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

  眼下着那群江湖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石之后,柳砌云怒目圆瞪着,说道:“诸位来都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只见他避开了洛衾和魏星阑的剑,倒挂在树枝之上,那虫笛正好从宽大的袖口里落了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手中。

  虫笛再一次被吹响,更多的毒物从草里爬出,朝下山的方向而去,分明是在追那群下山之人。

  洛衾紧蹙着眉心,朝那挂在树上的人斩了过去,却不料柳砌云双脚勾着树,略一施力,便翻身站在了树枝上,正好避开了那冷剑。

  魏星阑转身正想去助他们顺利下山的时候,琴音忽然响起。

  那琴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曲调凌乱非常,叫人听不出个究竟来,就像是初学琴乐的人在胡乱地抚琴一般。

  可在这琴声响起之后,那些毒物像是缓下了许多,被虫笛声和琴音一块干扰着,时而前进,又时而退却。

  抚琴之人自然就是那抱着琴剑而来的岛主,她抚得不甚愉快,似是有些厌烦一般,一副应付了事的模样。

  洛衾愣了一瞬,她还不曾见过岛主抚琴,更不知……岛主的琴艺原来这般差,连个调子都弹不好。

  难听,着实难听,难怪这些毒物都不走了。

  魏星阑也一时无语,看着那岛主长得人模人样的,弹出来的曲子着实不是人听的,所幸还是有点儿用,竟能与柳砌云的虫笛声相抗衡。

  一时间,山间的风声几乎被这乐音掩了下去。

  魏星阑和洛衾趁势欺身而上,而那柳砌云并不恋战,只是吹着虫笛一味退避着。

  想来柳砌云一定早早就唤来了这些毒物,令它们潜伏在这武林盟中,才能做到现在这般一呼百应。

  柳砌云的内力又快要耗尽了,一双眼通红得似要滴血一般。他一边吹着虫笛,一边朝魏星阑和洛衾拍去了一掌。

  掌风极其狠厉。

  洛衾微微睁大了眼眸,侧身避开了这掌风,却见受了这一掌的树飞快的枯败,顷刻间,连一丝生机也不剩了。

  这分明是一记毒掌!

  柳砌云已然使出了全力,趁着内力还未耗尽,要将她们葬在这山中。

  若是这掌法不带毒,想必两人定然能轻而易举制服他,可这功法实在是太毒了,被这么扫一下,定然会毒侵肾脏。

  洛衾微微张开了唇,蹙着眉喘着气,将手中的长剑微微一侧,不得不更谨慎了起来。

  她身旁的魏星阑也没有动,眼神沉沉的,似是在思索一般。

  洛衾回头看她,正想同这傻子说说对策的时候,忽见她露出了一抹笑来。

  魏星阑不顾近身的毒物,轻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此地虽然不曾下雪,但也是能结冰的,你想不想瞧瞧。”

  洛衾只觉得心似被猛地撞了一下,快要溺死在她那不经意的温柔里了,被那带笑的眼看得愣了神,一时没明白这傻子是什么意思。

  遍山皆是毒物,饶是琴音再强也控不住这么多,山腰上传来一声声惨叫,是那些毒物追上了下山的人。

  魏星阑又道:“你不想看也得看,这可是绝无仅有的。”

  什么绝无仅有?

  洛衾怔了一瞬,只觉得心里似缺了一块般,莫名有些彷徨,却又说不出原因。

  她有些怕了,就怕这傻子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再做出些不甚讨人喜欢的事来。

  “你想做什么。”她故作冷静地说道。

  那身着黑衣的魏二小姐却没答,只轻描淡写般道:“你看。”

  话音刚落,她半蹲而下,将柔软的掌心按在了矮草上,浑身内力使到了极致,就连周身萦绕的气流也被冲荡着。

  魏星阑掌下的矮草结了霜,一瞬之间,又似是被冻成了冰碴子一般。那冰霜随着往柳砌云而去的气劲而蔓延着,将这一路山石硬生生冻成了冰毯。

  洛衾双眸睁大,心跳忽然停了一瞬。

  她知道魏星阑在做什么了,这傻子将好不容易合二为一的真气再度分开,用这极寒之劲将周遭的毒物以及远处的柳砌云冻在原地……

  她会死的。

  洛衾险些喘不上气来。

  魏星阑紧咬着苍白的唇,唇上被咬出了血来,鲜红一片。

  柳砌云来不及闪躲,那冰霜爬上了他的双足,似是一双手般,将他抓在了原地。

  他猛地一个哆嗦,像是冷进了五脏六腑一般,气渊处连一丝劲也使不上。

  来不及了,他抵抗不住这极寒之劲,也没有更多的内力容他消耗。

  这一回怕是真的栽了,他心道。

  苦心经营数十年,原先只是想争个天下第一,后来又想将邪道也揽在手底,可这些远远不够,他的野心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无法满足。

  他内心空虚,明明已经稳坐在盟主之位上,却仍想追求无上武艺,惊浪剑想要,天殊楼里的秘典禁书也想要,剧毒之功也想练成……

  许是越往歪处走,内心越是彷徨,唯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消除内心的恐惧,才能将这草芥般的命给保下来。

  整个枯黄的山巅上顷刻间覆上了一层白霜,像是落了雪一般,可洛衾却清楚得很,没有下雪,这儿此时并没有雪。

  柳砌云眼里的怒意渐渐消散,又在想着,他究竟是不是错了。

  魏星阑体内那股霸道之劲又在冲撞着,令她浑身疼痛难忍,她收回了按在地上的手,硬撑着站起了身,强行用上了那股蛮横的气劲,一掌隔空朝柳砌云拍去。

  柳砌云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拍得震到了数丈之外。

  “去废了他的武功和气渊!”魏星阑吃力地说道。

  洛衾抿着唇朝柳砌云而去,掌心覆在了他的头顶上。

  眼看着大功将成,柳砌云却忽然挣扎了起来,猛地侧身朝旁滚去,一只毒物从旁飞出,咬在了洛衾的指尖上。

  那柳盟主踏着轻功腾身而起,身形穿云而过,不料浑身气力用尽,整个人往下一坠,摔在了那论剑台上,像是遭了因果报应一般。

  在那一瞬,四周的毒物忽然四散而开,涌下了山去。

  魏星阑倒在了地上,那单薄的人影几近被矮草掩埋,动也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洛衾踉跄着朝她走去,也不知是不是毒素蔓延,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似是天旋地转一般,骤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模糊得连那埋在草里的人影也快看不见了。

  她涌起了一阵苦涩之意,鲜少落泪的她竟然湿了眼眶。

  琴声也停了下来,远处岛主抱着琴朝她走近,俯身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还喃喃自语道:“太久不碰琴,竟连这些小玩意也制不住了,这丹药是和尚给我的,我也不知这么服下管不管用,你且先试试。”

  说完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牌,是青锋岛的岛主令。她把玉牌往洛衾手里一塞,又道:“这玩意还给你了,此事已了,我也不必再留在此地。”

  洛衾咬碎了嘴里的丹药,隐隐看见那抱琴之人起身离开,衣袂翩跹着,似要随风而去般。

  她连忙挤出了一丝声音,弱声问:“相识这么久,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抱琴人脚步一顿,回头道:“免贵姓风,想来那被魏叶二人困在北寒的白眉毛老东西还没死,他算得上我半个师弟。”

  洛衾愣住了,眼看着那人渐渐走远,才道:“多谢前辈。”

  那抱琴人低笑了一声,踏风而去。

  这高山之巅又静了下来,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洛衾爬起身,跌跌撞撞朝那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而去,却见她双眸紧闭着,气息也弱得厉害。

  她俯下身把唇贴在那傻子的颈侧,只有感受到那虚弱的脉搏,才稍稍安心些。

  过了一会,她低声道:“我过来了,没躲也没逃,你不是该欢欣些么,怎还不醒过来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