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书书第二次去人民公社, 跟第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次她是有身份的, 不过新华书店和她想的不一样，拿着书单在新华书店里也买不到任何东西, 书店里面全部都是大字报，宣传画以及语录，营业员还特别狗眼看人低的，好像她乡里人不懂事儿，让她把介绍信拿出来。

  景书书拿出介绍信, 营业员看了她的清单, 跟她说：“你这个单子里的书都能买，但不是从这里买, 公社有个图书馆，在卫生院设了专区，你去看看吧，数量不多，但可以以你们生产大队的名义，申请借阅。”

  去新华书店逛了一鼻子的灰，景书书有点失落，其实她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有什么英文字典，没想到不仅没有英文字典, 连正常的书籍都难以买到, 临走前, 营业员还特别好心的拉住了扶手, “我们这儿有一套10万个为什么，你要买吗？”

  十万个为什么？拿来忽悠小孩子吗？可是跑了一趟，什么都不买，感觉像白来了，景书书反正有钱，也没多加犹豫，用自己的钱买了十万个为什么，买书这么难，能买到就买吧。

  景书书这次来公社，心态变得很放松，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都很陌生，而现在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活的还不错。

  就她这暴脾气在哪世界里能混差了？

  这次去的公社卫生院，和她上次去的公社派出所离得很远，卫生院在一个单独的小二楼上。在到处都是平凡的年代，有这么一座独栋的小二楼，全部用来给人看病，景书书觉得，公社对医疗还是非常重视的，这点让她很开心。

  景书书按照老程序，带着介绍信，问门口招待的挂号员和小护士，“你好，我是戚家村卫生所的，我来交思想报告，请问我该往哪走啊？”

  小护士说，“二楼办公室，所有大夫都在那儿。里面也有公社工作建设办公室，你去问问吧。”

  景书书就顺着楼梯台阶往上走，木质的台阶咔咔咔的发出声音，她的小布鞋即使软的一塌糊涂，依然难以减弱那份声音，这个建筑物看起来并不老旧，但确实质量是差了点。景书书，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周围熟睡的病人，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住院部几个大字，这边的墙面油漆刷的非常均匀，上半边儿白下半边儿绿，整整齐齐，一排一模一样的病房，每一间都能闻出消毒水的味道。

  景书书随意瞥了几个病房的门，每一间里面都有几个病人，看上去周围几个村的医疗条件确实也不高，病人们的家属都像是风尘仆仆从外地赶来的一样。

  景书书很快找到了一间不太一样的房子，一个大的办公室，里面还有套间，办公室里人很多，桌子紧密的摆了好几排，似乎所有医生都在这里工作，各种病历，排班表，参考书籍数量太过于庞大，以至于看起来非常凌乱。

  医生们也异常忙碌，多半在写查房日记，病历，还有各种工作报告，景书书走进来，竟然没人发现，景书书觉得第一次来还是留个印象比较好，毕竟以后有机会还要在这里培训，参加各种培训以后，才能取得资格证书。

  “请问，”景书书不出声，是容易造成平静，但出声了，就很可怕。

  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每个人都在想，为什么这么一个娇滴滴美艳动人的小姑娘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你找谁啊？”

  “我是戚家村卫生所的，来交思想汇报，请问我找谁？”

  一个年轻大夫指了指里面的套间：“里面办公室找吴主任。”

  景书书点点头：“谢谢。”被众人目光送着走进了吴主任的办公室。

  “这就是那个没证书破格录用的？”

  “听说她不干活，就在卫生所坐班。”

  “戚家村但凡有一个有能耐的医生，也不至于把我们累死累活，上次那个皮肤真菌感染，都送我我们这里来住院，我苦死了。”

  “知道你为难，但是下面水平就那样，除了感冒，就是发发痢疾药，哎，领导都没说什么，你也就认命吧。”

  他们说的一字一句，景书书都听得真切。

  所谓的主任办公室比外面的大通间整齐很多，书都是放在书架上的，病历册子也整理的有规有矩，景书书眼睛很尖，一眼就瞄到了书柜角落的一本新英汉小辞典，就是它了，今天一定要拿下。

  但主任貌似不止一个：“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吴主任是哪位？”

  她说不好意思的时候，几个人都抬了头，各个都是五六十岁的男性，应该都是主任级别的？景书书推测，可能他们都是专家。

  吴主任站了起来，“我是。”

  “吴主任您好，我是戚家村的卫生员，我叫景书书。”

  “哦，听过你的名字，新来的是吧？”

  景书书点头：“是，吴主任，这次来是想跟您请教几件事，”景书书掏出背包里的思想汇报，“我们卫生所来这边并不便利，所以思想汇报是三个月的，请你收一下。”

  吴主任接过来：“我理解，我也一直说要给你们卫生所增加点经费，起码搞个三轮车对不对？有时候你们搞不定的病人可以派卫生员送来，这样就不会耽误队里的其他人的工作，不过，情况还是很复杂的，没那么容易实现，你们也理解一下啊。”

  景书书；“我理解的，所以我这次来也不是只办这一件事，吴主任，您看，这是我们卫生所的企划报告，还有大家的请愿书。我们想建妇产科。”

  “什么？妇产科？”办公室里的其他专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小姑娘，你是哪儿来的？”

  “我是戚家村的卫生员。”

  “不是问你是谁，我是问你在哪里学的医，老师是谁？”

  “以前我爸妈是，会点儿医术的，家里有很多书，我没事就看看自学的。”

  以前对不懂的人，景书书还敢吹自己子承父业，现在面对一群老医生，景书书只敢说自己是看医书自学的。

  “好啊，小姑娘，那你倒是说说你看的什么医书？而且你爸妈都是医生的话，他们总是有老师的吧，医学又不是其他科学，单靠自学恐怕不行。”

  景书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有必要岔开这个话题，但是要合情合理，脑内博弈了一会儿终于说：“老师们，你们说的话都特别有道理，我也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等我找到自己亲生父亲以后，我就去戚家村卫生所开始实操了，医学是个经验积累的过程，我现在年纪还小，的确，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但各位专家，各位老师曾经也都是从年轻人过来的，应该能理解我们年轻人，想要努力学习，想要成为专家的那份心情吧。”

  “是，我的确特别理解，我看你模样也不大，18岁有了吗？我在18岁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要创建一个妇产科啊！”

  “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但不应该在医学上，医学上任何决定都有人命的风险。”

  “是啊，年轻人应该多学习，而且还要谦卑点儿，妇产科可不是你想建就能建的，咱公公社下面这么多村镇生产大队有妇产科的，可没几个。”

  “老师，前辈你们说的都非常对，所以要建立妇产科，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啊，你们看看这里的请愿书，我们卫生所所有人，包括所长都签字同意了。”

  “唉，你们所长，那水平……”专家想了想觉得直说显然有点太突兀，太不礼貌，又转换了一个口风说，“就我对你们戚家村卫生所的印象，你们几个卫生员好像都没有妇产科的经验吧，老吴是不是去年他们来培训过，当时有妇产科的课程吗？”

  “课程没有，实际的病例也没见过，那里面就有个女的生过两个孩子，估计其他人连生孩子都没见过，还搞什么妇产科啊！”

  “吴主任，各位专家我觉得这样说就有失偏颇了，我也没见过生孩子，我也没生过孩子，但这不一定不影响我诊脉，而且我还能用手摸胎儿的心跳以及胎位，遇到胎位不正的情况，我可以建议孕妇进行更深入的治疗。”

  “那你说说什么叫更深入的治疗？”其实景书书说了这段话后，那些专家就有所动摇了，他们觉得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说出一些专业的术语来，已经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了。

  “深入的治疗，比如我可以通过按摩，帮助正胎位，还可以建议他们做一些孕妇操，如果是臀位或横位，脐带绕颈等，我可以建议他们来有条件的公社卫生所进行剖腹产。”

  这句话说完，几个老专家又呵呵笑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要让他们来公社吗？那在你们那儿建妇产科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书书理解这些专家，他们倒不是真的不支持生产大队的卫生所建立新的科室，他们是真的觉得，下级单位没那个水平，反而会耽误病人。

  景书书一个一个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除了崇高的思想以外，他们每个人还都是有一定的顽固心理的成分的，如果来个老专家，说不定他们就不会这么说了。吴主任看这个话题有些进行不下去了，就劝景书书说：“”好，你这个请求我们知道了，材料我们也收了，至于批不批，我们可能要再讨论一下才能决定，今天在场的，个个都是咱们卫生院的老医生，个个都是专家，你说的话呢，我们也都听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后面会再开会，好好讨论一下的。”

  景书书有点生气了，最讨厌对面踢皮球。

  “我觉得我完全有能力成立妇产科，不仅妇产科，其他科室的相关问题我也能。”

  “好了好了年轻人，你别再说了，我跟你说啊，像你这样心高气傲，没受过挫折的年轻人，我真的见的太多了。”一个老专家已经显然很生气，觉得景书书浪费了他的时间，他已经坐在自己座位上开始办公了，其他老专家也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吴主任：“景书书啊，这样，咱们低头看脚下，先把你的资质培训计划一下，如果你想要搞妇产科，那我跟公社领导说一说，让你过来实习个三五年，有了经验再施展抱负也不迟。”

  嘿，景书书气的都要跳脚了！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也不等吴主任应答，门就被推开了：“主任，不好了，上次消化性溃疡手术那个患者，家人又来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