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阿淳      更新:2023-07-29 06:29      字数:3546
  天将将破晓的时候,宜臻回到了府里。

  亭钰是先她一步到的,毕竟五姐是被他带出的府,彻夜未归,要只是被自己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发觉了那还好说,毕竟五姐御下有方,整个院子管的如同铁桶一般,没经过她的示意,消息很难传的出去。

  但若是被母亲或者姨娘庶兄庶姐们给知晓了,那就真的是灭顶之灾,在出嫁前都别想有安宁。

  所以祝亭钰机灵地觉得,自己须得先回府为五姐探探风,要是五姐真的被缠住了脚在卫宅许久都回不来,他也好为她遮掩一二。

  结果他悄没声息地驾马回了府,奔回自己院子换下血迹满满的衣裳,着急忙慌刚行至三水居院门口时,就看见他五姐从里头施施然走了出来。

  穿了件半旧的湘妃色襦裙,首饰佩玉齐整,昨夜半散的发髻此刻已经梳的十分妥当,脸上许是擦足了脂粉,瞧着一点倦色也未有,仿佛真的睡了一整夜好觉似的。

  祝亭钰瞪圆了眼睛,震惊道:“五、五姐?”

  “嗯。”

  宜臻缓步走过去,在少年惊悚又无措的目光中,忽地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祝亭钰差点没跳起来:“五姐!”

  “你都长这么高了。”

  少女弯弯眉,眼眸里流露出一些儿怀念,“我记着八九岁的时候,你才到我肩头呢。原来不知不觉,我们家小亭钰都这么大了。”

  “这是什么话。”

  每次一谈及年纪,祝亭钰就要炸起毛来,“说的好像我比你小多少似的,五姐,咱俩生辰可是同一日呢,再说了,我是男子,本就应该生的高些,你瞧卫珩哥,他才是真的高个儿呢。”

  。……

  不知道为什么,在提及卫珩的名字时,他明显觉得五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但宜臻什么都未说,反而又拍了拍他的头,弯着唇:“反正不论如何,你如今都已经是懂了事的大小子了,日后莫要再那么莽撞冒失,做事前自己先思量思量,让母亲少操些心,她身子不好,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操劳了。再有,父亲虽然严厉了些,心里却最是看重你不过,你何必整日非要与他争个输赢高下的,难怪他要教训你呢。”

  “五姐你平白无故的说起这些做什么。”

  祝亭钰蹙蹙眉,因她这语气而感到没由来的心慌,忍不住就转移了话头,“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透呢,你怎地就起来了,反正这几日也不用去母亲那儿请安,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有些要紧的话要与母亲商议。”

  宜臻挑了挑眉,“行了,你去玩儿吧,省得我与你多说,你还嫌五姐耽误你正经事。”

  “我何时嫌你……”

  少女直接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下一个暴栗,笑意盈盈的,眉目肆意的:“祝亭钰,你真是翅膀硬了,如今也敢顶我的嘴了?”

  “……”

  她一弯唇,递给他一颗果子,就转身走了。

  往的确实是母亲院子的方向,不是出府。

  祝亭钰松了口气。

  卫珩大哥昨夜里说了不要他再往卫宅去,说是多少人盯着卫宅往后处事还是谨慎些才好。

  但卫珩大哥受了那样重的伤,连石大夫都说差点就要命丧黄泉活不下去了,他心底又实在担忧的不行。

  如今看五姐这表现,想来来卫珩大哥应当是无碍了罢。

  。

  ——到晚间祝亭钰才知晓,自己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月上柳梢头,黄昏时分,他在外搜刮了一天的药铺子,才刚回到府,就听见一个噩耗:他五姐被父亲打了。

  有那么一片刻,祝亭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说了个什么东西?”

  下人战战兢兢地跪在他前头:“消息就是从主院传出来的,奴才反反复复问了好多回,确实是这样没错的。”

  “父亲为何要打五姐?”

  “说是因为五姑娘顶撞了老爷,非要悔婚还是如何的,老爷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据主院的人说手心都打出血了……这个奴才也不是十分清楚,当时屋内就只有夫人身边的石榴和青果在,她们口风一向紧的很……”

  大抵是因为祝亭钰面色实在阴沉的难看,禀报的下人也跟着慌张起来,嘴里叨叨絮絮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没有兴致再听下去,甩了马鞭就往内院奔。

  “公、公子,五姑娘这会子不在上房,她响午就回自己的三水阁了,公子……”

  前头已经只剩下少年疾奔的背影。

  瞧着那扬起的发丝,还有几分惊惶和怒气。

  但祝宜臻忍着伤,不肯在上房上药,非得回三水阁做什么?

  自然是收拾行李包裹。

  卫珩那头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傍晚便要出发回京了。

  此番回京不比当初下黎州,不用担心库房里的东西带不走会被那些没脸皮的亲戚给据为己有,删繁就简的,一两时辰就能把要紧的行李收拾好。

  是的,没错。

  宜臻今日早晨去拜见母亲,说的就是要随卫珩入京一事。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母亲震惊的神色,甚至连手里的茶杯都摔了个粉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问这时候要入京做什么,宜臻就说是婚事出了变故,要么就是以随嫁的法子跟卫珩前往京城,要么只能将婚期延后,可这婚期一旦延了,往后的波折变故许会更多。

  母亲问那宾客那边要如何交代,宜臻答卫珩会处理妥善的,他保证过,绝不会让祝家吃一点名声上的亏。

  母亲就又问,这一路长途跋涉,她临时才着急忙慌地要启程,万一遇见什么劫难怎么办?宜臻答她跟着卫珩,卫珩会带足人手银两的,卫珩人脉遍布五湖四海,不怕。

  母亲沉默许久,似要念叨什么,但最终也只是一叹气,只说此事还得问过父亲才好。

  而宜臻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连母亲都说服了,却在一向开明的父亲这里碰了钉子。

  “你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眼巴巴地跟着他上京,你的清白还要不要了?你的名声呢?你这样做,外头的人会如何看祝家?延后婚期就延后婚期,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这话在以往确实有些道理,但在如今,却渐渐不那么要紧了。

  这几年大宣霍乱四起,但凡繁华平坦些的地方,没几处是安稳的,许多地方便是连高门大户,都急着要把女儿嫁到外地去,匆匆忙忙合了庚帖就连带着嫁妆把姑娘一起送上花轿,甚至连家眷都要跟一大帮过去,生怕晚了一天流民反贼就要侵入城中,清白名声更不要再谈了。

  譬如去年刚嫁进黎州的军校夫人,还是再野外半路上成的亲呢,如今也压根没多少人会拿这个说嘴了。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这样脸面不要地跟在那卫珩后头,与个自甘下贱的妾室又有何区别?他以后若要轻你贱你,我们也没底气为你出头!”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出头。”

  宜臻垂眸盯着地面,语气里带着几分倔强,“倘若卫珩日后轻我贱我,我与他和离就是了,反正和离书已经写好了,如今就在我手里,我想何时走就能何时走。我早就想好了,要么嫁与卫珩,要么就终生不嫁,和松先生一般行遍山川河海,做个闲散隐居客,左右我银钱一大把,不愁吃喝。”

  “你真是满口胡言!”

  祝二老爷拿手指着她,气的满脸通红,“你今日要是敢出这个府门,就别让我这个父亲!”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谈不拢的。

  甚至宜臻还挨了好几手板子,父亲下了重要,打的掌心血肉模糊,若不是母亲以身替之阻拦着,怕是他还要再打。

  宜臻最后回自己院里时,母亲跟了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好几眼,一边抹眼泪一边道:“你……也不必管你父亲说什么。夕夕,娘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既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就顺着你自己的意愿去。日后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不怕,回府来,一个姑娘,娘亲还是养得起。”

  宜臻点点头,泪眼婆娑地应了声好。

  她也晓得姑娘家要顾着矜持,不能总是上赶着把脸贴过去,但她再不想这么温温吞吞地过一辈子了。

  不论成与不成,好歹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而不是干等着,任旁人来左右自己的人生。

  。……

  宜臻的出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父亲还在暴怒当中,压根儿没想到小女儿动作会这么快,母亲也不忍相送,甚至连死命挥鞭子驾马出城的祝亭钰,都没能见到自家五姐最后一面。

  他忽然想到,为何今日早晨五姐姐会对他说那样的话。

  少年握着马鞭,对着城外的垂柳,竟然落了几颗珍贵的男儿泪。

  今日宜臻没有要任何人送。

  她只收拾了小半车的行李,带着红黛和小枣,一意孤行地上了马车。

  马车夫是卫珩派来接应的人,驾车一路行驶到城门外,遥遥的就能瞧见不远处的一列车马队。

  有人微微掀了车帘,对她说,莫怕,这些都是军中精锐,是从沙场里浴血奋战出来的,一个人顶十个,而她手里的令牌,可以任意差遣。

  那人就倚着车窗,面容俊朗,眉目肆意,唇畔挂着风轻云淡的笑。

  而后对她伸出一只手。

  宜臻点了点头,说好,我不怕。

  此后山一程,水一程,风雨同行,我只把你当做我的账顶灯。

  倘若你灭了,我也不怕。

  我为自己备了好些灯油薪柴,自己也可以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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