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八月糯米糍      更新:2023-07-29 07:31      字数:3909
  是夜,贵妃设宴,邀后妃共饮。

  贵妃到底是代掌凤印之人,舒妃换了礼服赴宴,到了贵妃宫中方才发现,贵妃竟只邀了她一人。

  舒妃目光扫过食案上精致的美酒佳肴,眉头几不可察轻蹙。

  “江南新进贡的桂花酿和青梅酒,本宫记得妹妹出身江南,甚喜佳酿,特命人备下,与妹妹同饮,贺妹妹大喜。”

  贵妃亲上前去,笑吟吟扶过舒妃入座。

  触手落在舒妃手臂,只摸了满手滑腻,贵妃的手微微一顿。

  这两日陡然入夏,暑气颇盛,是以今日舒妃舍了厚重服饰,一身淡绿嫩柳色的宫装外头罩了一件丝织大袖衫,轻轻一碰便能透过那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她一身细如凝脂的滑腻肌肤。

  有这样一身天赐的好皮肤,想不受宠都难。贵妃心里微微有些酸意,笑容不觉敛去,收了手,引舒妃入座。

  舒妃含笑落座,不过小饮了数杯,贵妃果然耐不住性子直入主题,向她打探战事。

  舒妃自是不能说自己不知,否则平白得罪贵妃,便捡了些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说给贵妃听。

  贵妃连连追问:“晋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揪出奸细逆贼进而将计就计的?那奸细是否果真如传言所说,是景王的人?”

  舒妃笑道:“姐姐这可是在为难妹妹了,此等军机要事,妹妹如何得知?再说那传言……多半以讹传讹,让陛下听了怕是要责怪,姐姐也莫要轻信才好。”

  贵妃不悦,冷下脸面,刻薄道:“和你说话真是没意思!你倒是圆滑,可你以为,在宫里这种地方凭圆滑便可安然度日了?要说圆滑,便如你那一身的冰肌玉肤一样,你也不算是顶好的,当年的顾氏那才称得天下无双第一人,结果又如何了?还不是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舒妃忽沉下声,双眸直直盯着贵妃,“妹妹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姐姐但凭发落便是,但已故整整二十载的人了,又何必再牵扯上她?”

  舒妃温婉如水惯了,乍然露出厉色,贵妃竟被她一慑,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冷笑道:“我倒险些忘了,你与她是同乡,当年便最是要好。但你既同她那般要好,这么多年怎不见你为她报仇?她当年虽是死在陛下的手上,但归根究底是谁害的她,你心中不清楚吗?你对那对母子倒是大度,任他们张狂多年,如今何氏已死,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让她儿子永无翻身之日了,你却装出一副深明大义以德报怨的模样?你就不怕你的好姐妹死不瞑目,悔恨看错了你?”

  贵妃原是泼辣的性子,此时一番噼里啪啦的话如炮连珠出来,让舒妃毫无说话余地,不觉攥紧拳头,若柳扶风的身子轻轻发着颤。

  闹得这般地步,晚宴自是不欢而散了。

  半晌,舒妃平复情绪,直起身来,向贵妃福了一福,道:“天色已晚,妹妹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贵妃扭过头去,挥了挥手:“走吧。”

  舒妃方出,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愤愤低骂贵妃与乡野泼妇无异,为舒妃抱不平。

  舒妃恍若未闻,一言不发,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途经御花园中那一片精致的碧湖时,不觉驻足,站在湖边凝望。

  这个时节,湖中接天莲叶,小荷初露尖角,隐约间,风送荷香,扑面而来。

  舒妃轻轻闭上双眸。

  耳边大宫女还在聒噪,舒妃并未斥她,只是忽地出声,嗓音寡淡:“你可知这片湖叫什么名字?”

  大宫女被问住,张口结舌,讷讷问:“这片湖还有名字?”

  舒妃没吱声,半晌,转头直直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若有所思。

  这宫女跟随自己二十年了,却连她也不知这片湖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可见当年那些人,是真的被处置得很干净了,一个都没剩。

  舒妃不再多言,抬步回宫,留身后那一片湖在月色下兀自动荡着粼粼的水光。

  ——爱晚湖。

  这片湖当年是没有的,只因那个女子她自小生长在多水的地方,一次无意间提起,每年春夏之际,她会泛舟湖上,闻一路的芙蓉花香。当年的天子宠她入骨,闻言立刻便为她在御花园中凿了一大片湖出来,又亲自赐名,爱晚湖。

  只因那个女子,她的乳名叫,晚晚。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在这湖上有的,可想而知当年的六皇子出生时,天子有多么高兴宠爱。

  只可惜,如今那一切都成了往事,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片湖便如今日的秦王.府,一样的冷清凋敝。

  忆及往事难免动荡心神,舒妃回到宫中神情恹恹,正欲沐浴歇下,一抬眸,陡然见座中坐了一人。

  “陛下。”舒妃连忙行礼,“妾身不知陛下驾临,失了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懿和帝今日眼中有着深深的倦色,他静静看着舒妃半晌,忽叹道:“不要同朕这般生疏客套。”

  舒妃掩去心中狐疑抬眸。

  懿和帝朝她伸出手,舒妃自然地走到他身边。

  这夜,懿和帝似是心中藏着事,床笫间便格外霸道。事后他也未睡,仰面躺着,双手枕于脑后,淡淡问舒妃:“这一仗老八大胜,却不肯归来,你说是为什么?”

  舒妃默了一默,轻声道:“妾身倒不觉得他留在边疆有何不妥,毕竟比起这太平帝都,边疆百姓更需要他。”

  懿和帝忽地转头看向舒妃,意味不明道:“焉知朕不如边疆百姓需要他?”

  舒妃默然。

  “太子之位空悬,朕的江山需要后继有人。这孩子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心怀将士苍生,又有识人之明,是个可托付江山社稷的。”

  舒妃看向懿和帝,久久没有说话,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懿和帝狐疑:“朕立晋王为太子,爱妃像是并不开怀?”

  舒妃转过头去,静静看着青色的帐顶:“那景王殿下呢?景王终究才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啊。”

  “胡说!”懿和帝皱眉,“都是朕的儿子,朕一视同仁,何来厚薄之分?”

  舒妃没说话。

  懿和帝沉默半晌,抿唇低骂一声:“老三这逆子,做了这等混账事,朕留他一命已是顾及父子之情,若真将江山交到他手中,朕百年后怕也无颜再见先祖!”

  舒妃转头看向懿和帝,沉静问:“可是与这一仗有关?”

  懿和帝迟疑一瞬,想如今对舒妃隐瞒也实在没意思,便将时照密折中所述巨细靡遗告诉了她。

  舒妃听了,脸上逐渐露出震惊的神情,嗓音里满是不敢置信:“景王为了从照儿手中夺回兵权,竟通敌卖国,与北燕勾结……”

  懿和帝闭眼,沉痛道:“逆子啊,都怪朕太纵容他……竟将他养成了这副狼心狗肺。他一面安插细作至老八军中,一面去信与慕容城勾结,欲里应外合联手绞杀我大周将士。幸而老八机智,提前识破,将计就计,让细作以为他确然已带七万大军追去了葫芦谷,那细作当他们奸计得逞,转头连夜发了求援战报回来。万万没想到老八根本没去葫芦谷,而是带着大军奔袭慕容城老巢,打了北燕一个措手不及!若非老八,真就要让那个逆子得逞……那个逆子!”

  懿和帝恨得咬牙切齿。

  舒妃静静反问:“景王可认?”

  “他自是不认,认了还能有活路?如今且攀咬着呢,说是你与老八有意陷害他。”懿和帝冷笑。

  舒妃蹙眉。

  懿和帝忙宽慰她:“你放心,时至今日,朕怎还会怀疑你与老八?再者,这一前一后两封战报本身就是铁证,容不得那逆子狡赖!待老八回来,朕便以此军功为名,赐他太子印,入主东宫。”

  “陛下……”

  “放心,知子莫若父,他不回来是什么意思朕心里还不清楚?不就是不愿意娶裴家那个裴锦吗?”懿和帝此时十分想得开,当即开口道,“不愿便不愿吧,只要回来封了太子,朕再另给他选太子妃。”

  舒妃眼中划过惊喜,却隐忧道:“但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怕是裴家那里……”

  “朕从前给他选的是晋王妃,但若晋王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太子妃人选自然还需另行商榷。”懿和帝不以为意道,又看向舒妃,“你给他去信,将朕的意思说给他听,让他自己好生想想,是一辈子躲在那苦寒之地还是就坡下驴,回来另选心仪的女子,让他自己决定。”

  舒妃笑着应是,说明日立刻便写。

  自此无话。

  ……

  经了这一夜,圣心逐渐明了,晋王回京之日便将入主东宫的消息也如同插了翅膀,没过几日便传遍了京中各户高门府邸。

  但天子有意另择太子妃的消息却并未传出分毫,是以一时间,京中女眷竞相上门巴结未来的太子妃,裴锦,护国公府因此门庭若市。

  贵女们私下里凑到一处,如诗会空闲时逗个趣,也难免说起裴锦,都说她命好,选的是亲王妃,结果躺着就升成了太子妃,再趟几年直接升国母,一人之下,母仪天下。

  所谓躺赢的人生便是如此吧,令人羡慕之余,如同吃了柠檬,酸溜溜的。

  她们自己酸之余,难免就想要拉个垫底的出来找找优越感。巧的是,一说起裴锦,一个现成的垫底儿就出来了。

  那自然是裴锦的邻居,慕长歌啊。

  于是七嘴八舌说起来,自是嘲笑长歌好了半辈子的命,结果关键时刻失灵,与裴锦一同选妃,偏她嫁给了今生与皇位无缘的秦王,裴锦眼见着被她压了半辈子,关键时刻却能嫁给太子。

  所以说,人生真的是很玄啊。

  最后,一众贵女如此唏嘘总结。

  结果待她们总结完,一回头,就发现……人生还有更玄的。

  只见不远处,一双男女正骑着马儿,不疾不徐往他们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马上坐着一名身系红色披风的女子。她容颜娇美出尘,如吹弹可破的梨花,迎风微扬发丝。此时她一双小手扯着马儿的缰绳,目光落在远处一众贵女身上,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的身侧小心翼翼护着的男子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容颜惊艳。他白衣白马,一手随意拉着自己的缰绳,目光落在身侧的女子身上,隐约带着几分戒备警惕,像是生怕她一个不慎,他便可立刻飞身过去将她抱下来。

  这两人正是长歌与时陌。

  今日难得日头不烈,长歌忽然兴起要骑马,时陌带她来郊区。说是教她骑马,实则私心里乃是想与她两人单独游玩一番。

  结果两人绕过绿湖长堤过来,便撞见亭中作诗会的一众贵女,正说得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