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莫菡躺在床上, 又被赵欣然挡住脸, 季浅凝匆匆一瞥, 并没有看清莫菡的模样。

  莫菡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了, 熬好的眼里满是疲惫和隐忍的情绪，看得她为之动容。

  季浅凝不禁反省自己，昨晚那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揣在口袋里左手火辣辣疼得不行的伤口，很快又把她的愧疚赶跑了。

  莫菡穿了一件长羽绒, 拉链拉到锁骨, 隐约露出抹胸礼服的边边。

  穿这么少, 季浅凝没心情关心她冷不冷, 动弹不得，也不想反抗，仰起脸, 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是来吵架，我今天没有心情和你吵。”

  谈到陆清欢的话, 她们势必要吵一架。季浅凝不想再跟她争论陆清欢是不是对自己别有所图这种没意义的话题。

  她视线扫了一圈, 看着小区里稀稀拉拉进出的几个人，不等莫菡回应又说：“我不想被人围观, 更不想和你一起上新闻。”

  莫菡压着她肩膀的手一点点松开, 干唇微微一动, 说：“先上楼。”

  “上楼就不必了。”季浅凝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你车呢？”

  她刚才找了一圈，没发现莫菡那辆的车。

  莫菡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黑色大奔，说：“那边。”

  季浅凝看到了, 也不管车是怎么回事，径直走过去。

  莫菡为她拉开车门。

  “在外面说就行。”季浅凝说。

  上了车，她又怕莫菡习惯性锁车门，自己想走都走不了，不如速战速决。

  车身和绿树可以帮她们遮挡路人的视线，这样谈话很合适，就是有点儿冷。季浅凝缩了缩脖子。

  莫菡见她态度坚持，把车门关上，用身体帮她挡住风，刚要张嘴。

  “我知道你想说昨晚的事。”季浅凝抢先一步说：“但是没必要了。”

  莫菡表情一滞，看着她眉心写满不悦的小褶皱，自顾自说：“我前天通宵看剧本，没休息好被我妈拉去参加赵欣然爷爷的寿宴。我睡着了，睡得很沉，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赵欣然会趁你睡着，用你手机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威胁我说，我要是不过去她就把你睡了。我也是没脑子，傻乎乎过去了，过去以后才发现是个骗局。赵欣然故意引我过去，激怒我，逼我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刚巧被你妈听到了。你妈很生气，说我有心机，让我滚。”季浅凝嫌她语速慢，一口气帮她把事情经过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莫菡怔了怔，敛容说：“对不起。因为我，你才被她们联合设计，被她们羞辱，受那些委屈。”

  季浅凝看到她手伸过来，像是要摸自己脸，忙后退一步。

  莫菡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这么冷的天，莫菡居然没戴手套。

  季浅凝看见她手指冻得青白，心神晃了晃，看着别处，语气生硬地说：“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怪只怪我自己太蠢。”

  “不要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难受，我想来找你，可是你不接我电话，还躲着我。”莫菡盯着她纤瘦的侧脸，笃定地说：“你在生我的气。”

  季浅凝：“……”

  昨晚的事，季浅凝并不觉得多委屈，更多的是仇恨和愤怒。她恨设计她的赵欣然，恨指责她的薛嘉丽。她更恨情绪不受控的自己，听说莫菡出事就没头没脑跑过去，结果落入别人的陷阱。

  这些负面情绪堆在心里无处宣泄，所以她迁怒莫菡，故意不接电话，躲着她晾着她。

  莫菡见她久久不吭声，上前一步，说：“生气也好，委屈也好，你心里不痛快，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不要不理我。”

  “……”这卑微又认真的语气让季浅凝有些恍惚。

  在她愣神之际，莫菡抓住她一只手，放在胸前，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发泄出来，不要忍着。”

  被她抓住的正是受伤那只手，碰到衣服时扯了一下，季浅凝“嘶”了一声。

  因为戴了手套，莫菡看不见她手上有伤，见她面露痛楚，顿时紧张：“怎么了？”

  季浅凝倏地把手收回，揣进衣兜里藏好，若无其事地说：“冷。”

  “刺啦——”

  莫菡二话不说拉下拉链，脱掉长大衣要为她披上。

  季浅凝看到她里面只穿了一条单薄的黑色晚礼服，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你、你、你不是说冷吗？”脱掉了御寒的大衣，莫菡整个人抖似筛糠，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手抖得厉害，披了半□□服也没披上去，反而掉在地上。

  季浅凝看着她哆哆嗦嗦弯腰去捡，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

  本来很僵的气氛瞬间被破坏。

  在她捡起衣服直起腰，抖掉身上的灰尘，凑过来又要帮她披时，季浅凝避开了，绷着脸说：“我不冷了，你快穿上。”

  莫菡还在犹豫。

  季浅凝无语道：“我穿五件你穿两件，到底谁冷啊！你先顾好自己吧。”

  有车不坐，站在外面吹冷风，季浅凝觉得她们两个挺傻逼的。

  莫菡将她上上下下扫视一遍，确定她是真穿得多，才把衣服穿好，往手掌哈了口气，直直看着她，说：“我妈，她对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也不想为她辩解，不过你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说清楚。”

  季浅凝讥笑道：“你妈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怎么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莫菡一噎，深深看着她：“那我们之间的误会呢，我怎么做你才可以不生气？”

  季浅凝淡淡瞥她，说：“想让我消气，这段时间就不要来找我。”

  莫菡：“……”

  季浅凝留她一个人在寒风中，转身离开。

  其实昨晚那件事和莫菡有什么关系？莫菡不知情，也是被人设计的受害者。但季浅凝就是不想看到她。

  莫菡和薛嘉丽长得并不像，但到底是母女，她怕自己憋不住又一次迁怒。

  独自回到公寓，换鞋，摘掉手套，检查了一下伤口没有渗血，季浅凝进到自己房间，倒头睡下。

  昨晚在陆清欢家她没怎么睡好，得补一觉。

  这一觉睡到中午，季浅凝睁开眼睛，习惯性看手机，看到顾心美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饿了吗？我带点吃的过去找你吧。”

  季浅凝回了个“ok”，起来洗漱。

  顾心美来得很快，看到她手上的纱布问：“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玻璃扎到。”季浅凝轻描淡写地说，看着几乎摆满餐桌的丰富食材，诧异道：“梁姐给你涨工资了？”

  “哪有啊。”顾心美嘟囔：“这些是菡姐让我买的，她说你喜欢吃。”

  季浅凝刚夹了块柠檬鸭放进嘴里，要嚼不嚼。

  顾心美觑她表情，说：“你是不是又和菡姐吵架了？”

  季浅凝慢慢吃掉嘴里的东西，不答反问：“这些一共多少钱？”

  “四百多，不到五百。”

  “……谁给的钱？”

  顾心美怕她生气，底气不足地说：“买的时候我付的，后来菡姐问我要卡号，用手机给我了转了五百块。”

  季浅凝当即拿起手机，先把那五百块钱还给莫菡，重新举起筷子，说：“吃吧，别浪费。”

  两个人足不出户，晚餐吃中午剩下的饭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顾心美见她手受伤不方便，主动要求留夜陪她。

  季浅凝艰难地洗完了澡，推开房间门，看到顾心美鬼鬼祟祟趴在窗户边，问：“你在看什么？”

  顾心美扯着窗帘，欲言又止道：“菡姐好像还没走。”

  季浅凝忙走过去，掀开窗帘布往下看，看到那辆黑色大奔还停在原处。

  她们住五楼，看不到车里是个什么情况，但季浅凝总感觉车里的人好像也在看着她似的，忙放下窗帘，把一脸好奇的顾心美推到床边，说：“快睡觉。”

  顾心美猜她和莫菡一定是闹别扭了，季浅凝不愿说，她也不敢问。

  躺下时，季浅凝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手受伤的事不许告诉她。”

  “告诉谁啊？”顾心美装傻。

  “莫菡。”

  “哦。”

  第二天醒来，那辆黑色大奔已经不在了。

  陆清欢这两天搬家，季浅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陆清欢残忍拒绝了她这个伤员，说：“等布置好了，再请你们过来暖房。”

  莫菡没再来找她，倒是每天给她发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每天都问她一遍“还生气吗”。季浅凝懒得回。

  一周后，季浅凝要去医院拆线。

  陆清欢听说了，说要和她一起去，顺便做个身体检查。

  季浅凝那伤口缝了两针，把线拆掉以后，手心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不疼了，只是觉得碍眼。

  陆清欢的检查结果没那么快出来，她们几个准备去负一楼取车离开。

  进入电梯后，季浅凝发现里面的人几乎都和她们一样戴口罩。

  医院里细菌多，人人戴口罩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一进去，季浅凝就撞见一对熟悉的眼睛，心里咯噔一跳。

  她很奇怪为什么莫菡会来医院，难道是那天冻感冒了？眼眸流转，看到了莫菡旁边的安惠，接着又看到角落里的薛嘉丽，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呀，是菡……”顾心美也凭一双眼睛认出了莫菡，顾及电梯里还有别人，她忙改口：“好巧啊，居然在医院碰到你们。”

  莫菡冲顾心美点头示意，直勾勾看着季浅凝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低声问：“生病了？”

  “……”季浅凝假装没听见。

  顾心美想到季浅凝那天的警告，也不敢说季浅凝是来拆线，说：“我们来做体检。”

  莫菡不疑有他，视线扫过陆清欢时，眼眸微变。

  中途又有人进来，狭小的电梯变得更加拥挤。

  季浅凝小心往后退，肩膀被人一搂，身体被带着往边上靠。她撞到那人身上，回头一看，发现是莫菡，脊背僵了僵。

  莫菡把她往后推了推才松手，硬插进来，挡在她和一个陌生男人之前，垂眸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了，季浅凝有些呼吸不畅。

  莫菡、安惠，还有角落里的薛嘉丽都在看她，三个人神色各异。季浅凝看电梯壁，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坐电梯坐得这么难受。

  “叮——”

  电梯终于到达负一层，乘客陆陆续续出去。

  “浅凝，走了。”陆清欢探头找她。

  季浅凝如释重负，拨开挡着她的莫菡走出电梯。

  她挽住陆清欢的手正要离开，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季小姐。”

  季浅凝听出是薛嘉丽的声音，脚步微顿，但没有停留。

  陆清欢却提醒她：“好像是叫你。”

  只一秒钟的迟疑，薛嘉丽便追了上来，露在口罩外面的双眸看不出情绪，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想和你聊几句。”

  “妈！”莫菡一个健步冲上来，挡在季浅凝和薛嘉丽中间，压抑着声音：“您要做什么？”

  薛嘉丽轻飘飘看她一眼，说：“我只是想找季小姐聊几句，又不是要吃人，你紧张什么？”

  莫菡一脸担心地看向季浅凝。

  “季小姐，可以吗？”薛嘉丽又问了一遍。

  薛嘉丽不愧为豪门太太，无论何时何地，仪态都能保持端庄优雅。包括那天指责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季浅凝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还是一团火，她想拒绝，又想听听薛嘉丽到底要跟她说些什么。

  她不由得想到了前世，在她在医院接受烧伤治疗的过程中，薛嘉丽来找她，问她需要多少钱。

  季浅凝无声点头。

  薛嘉丽见她松动，指着停车场某个偏僻的角落，说：“去那边吧，那边没人。”

  季浅凝不客气地先走过去。

  薛嘉丽紧随其后，看到莫菡也跟过来，有些不悦：“我和季小姐说话，你过来做什么？”

  莫菡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季浅凝，抓住她一只手，斩钉截铁地说：“既然要说，就当着我的面说。”

  “……你！”薛嘉丽很是无奈。

  季浅凝没想到莫菡会跟过来，看到她们母女针锋相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想法：莫菡难道是怕薛嘉丽欺负她？

  她不着痕迹地掰开莫菡的手，扯下口罩，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快说，我朋友还等着我。”

  薛嘉丽拿莫菡没办法，也扯下口罩，看着季浅凝，跳过没必要的寒暄：“那我就直说了。”

  “阿菡说那天你是被欣然逼得口不择言，说我误会了你。今天难得碰到，那么季小姐，我想问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阿菡，对她是不是真心？”

  怎么不是给她钱让她远离莫菡？？？这和季浅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脑子一时转变不过来。

  “妈，您怎么可以这么问问题！”莫菡急了。

  薛嘉丽比她更急：“你怪我不相信你，又不相信我亲耳听到的，那我当着你的面直接问她有错吗？季小姐，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实话。”

  实话吗？

  薛嘉丽这么问，季浅凝也很意外。她心底一阵冷笑，看着对方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女儿，以后也不会喜欢，所以不存在真不真心。”

  莫菡和薛嘉丽均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惊愕表情。

  季浅凝不想看她们是什么反应，丢下这句话，不等她们母女缓过神来，转身走了。

  薛嘉丽最先反应过来：“她亲口承认了，你也听到了，你还说我是误会她？”

  “不，她撒谎，她说的是气话！”莫菡想去追季浅凝，“妈，您开放我。”

  “阿菡！”薛嘉丽恨铁不成钢地拉着她不让她走，“她根本不喜欢你，你清醒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