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浅凝找到了陆清欢她们, 说：“我们走吧。”

  陆清欢没看到薛嘉丽摘口罩, 但听声音感觉很熟悉, 问：“那个人是嘉丽姐？”

  季浅凝点头。

  陆清欢愕然：“嘉丽姐是莫菡的妈妈？”

  “嗯。”

  “难怪莫菡没学过表演演技也这么好, 原来是遗传。”陆清欢感慨完毕，忙又问她：“她找你聊什么？”

  “……没什么。”季浅凝不愿说。

  陆清欢没勉强，只是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季浅凝和顾心美一辆车，她们和陆清欢在某个十字路口分开了。

  分开没多久, 她收到陆清欢的微信消息：“莫菡是不是喜欢你？”

  出电梯时, 薛嘉丽和莫菡的那两句对话挺令人怀疑的, 也许陆清欢就是那时看出了猫腻。

  季浅凝实话实说：“是。”

  陆清欢：“那你喜欢她吗？”

  季浅凝：“不。”

  陆清欢没有继续问。

  微信还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全部是莫菡这几分钟里发过来的，季浅凝没有点开。

  后来莫菡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接。

  顾心美今天才知道薛嘉丽是莫菡的妈, 她也十分好奇薛嘉丽找季浅凝聊什么，可是看到季浅凝阴沉着脸, 又不敢问。

  当天晚上, 季浅凝做了个噩梦：梦到那场可怕的大火，她深陷其中苦不堪言, 莫菡想冲进来救她, 被薛嘉丽阻止。最后她被烧成了灰烬。

  半夜惊醒, 出了一身冷汗。

  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了很久，季浅凝才回魂，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 看到陆清欢不久前给她发的消息：“房子收拾好了，明天过来玩？”

  季浅凝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抹去眼角已经冷掉的液体，用还在颤抖的手指缓缓敲下一个字：“好。”

  陆清欢为了躲章潮换了新住所，格局和之前住的地方差不多，都是两居室，布置得很温馨。

  请的人不多，季浅凝和顾心美，刘雨晴和助理小艾，梁宁和莎莎，还有张新远和他助理。

  几个人动手弄了桌火锅，暖身又省事。

  张新远带了红酒过来庆祝用，等酒醒开，说：“不开车的喝就行了，开车的喝饮料。”

  季浅凝酒量不行，但她不用开车，象征性喝了一点。

  陆清欢喝得最多，喝到最后像是醉了，说要去洗手间。

  离她最近的季浅凝忙扶住她，看她面色酡红，醉态朦胧，揶揄道：“清欢姐，你酒量跟我也差不多嘛。”

  陆清欢笑而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眼神比平时又多了几分温柔。

  季浅凝扶她进了洗手间，让她扶着墙以免摔倒，正要退出去。

  “浅凝，你别走。”陆清欢喊住她。

  季浅凝以为她是不舒服，脚步收回来，仔细看她脸色：“想吐吗？”

  陆清欢摇了摇头，软若无骨的手紧紧攥住她手腕，软得跟面条似的身体朝她逼近，呵气如兰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浅凝眼睛一亮，忙附耳过去：“什么秘密？”

  “我……”陆清欢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看着她薄得透明的耳朵，温吞清浅地说：“我也喜欢女人。”

  季浅凝一愣，身体稍稍往后撤离，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难怪前世陆清欢三十多岁没嫁人，除了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也没有公开说过交什么男朋友，原来她是和自己一样的性取向！

  不过同性恋在这个年代早被社会认可了，季浅凝不认为这是什么秘密，只当是陆清欢喝醉了胡言乱语。

  季浅凝刚消化完这个消息，又听到陆清欢说：“浅凝，我喜欢你。”

  “什什什么？！”季浅凝结结巴巴，瞪大眼睛。

  陆清欢沾染醉意的双眸柔柔望着她，一脸认真地说：“从我们一起拍毕业大戏，我就喜欢你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同性，一直不敢表白。”

  季浅凝：“……”

  她大概明白陆清欢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了，原来是要借酒壮胆。

  表完白后，陆清欢双目一闭，竟然直挺挺倒在了她身上。

  季浅凝身体紧绷起来，试探性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有些不知所措。

  她突然不敢碰陆清欢身体，扬声喊莎莎进来帮忙。

  主人喝醉了，客人也该散了。

  各回各家。

  顾心美感觉到季浅凝情绪有些沉闷，以为她是喝了红酒不舒服，问她要不要开窗透气。

  “开一点吧。”季浅凝悠悠叹了声气。

  突然被人表白，她还有点懵。

  刺骨的寒风从窗口缝隙中钻进来，顾心美打了个激灵。

  也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季浅凝体温偏高，脸颊滚烫，对寒风没什么感觉，靠着车窗陷入沉思。

  莫菡曾经告诫过她很多次，说陆清欢喜欢她。可是季浅凝每次都觉得莫菡是在无理取闹，把陆清欢当假想情敌，乱吃醋。

  她万万没想到莫菡说的居然是真的……

  要说莫菡情商不高吧，但她每次看情敌都看得很准，上次对余亮是这样，对陆清欢也一样。

  季浅凝焦灼地想：陆清欢醉得不轻，也许明天醒来就会忘了吧？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打断她纷乱的思绪。

  拿出手机一看，毫不意外还是“莫抖抖”，她没有一秒钟犹豫，又一次掐掉了。

  从离开陆清欢家，季浅凝手机就没消停过，全是莫菡打来的。

  她大概能猜到莫菡找她是为什么，心情很乱，不想接。

  在小区楼下看到莫菡的车时，季浅凝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那不是菡姐吗？”顾心美倒是很惊喜，怕她没看到似的还提醒一声。

  季浅凝默不作声解开安全带。

  莫菡几乎跟她同时下车，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瞬不瞬看着她：“昨天我妈生病了。”

  季浅凝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眨了下眼睛，说：“被我气的？”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和你没有关系。”莫菡只是想告诉她薛嘉丽病了，所以昨天自己没来。可是看季浅凝的反应冷淡，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她上前一步，凑近时闻到淡淡的酒精味道，“你喝酒了？”

  季浅凝抿了抿唇，不想回答。

  “清欢姐搬家了，我们去给她暖房，浅凝就喝了点红酒，我没喝。”顾心美小嘴叭叭全说了。

  听到陆清欢的名字，莫菡平和的面容骤冷。

  “心美，你回去吧。”季浅凝有些无力地说。

  季浅凝手伤好了，顾心美不需要再留在这里陪她，跟莫菡挥挥手后开车走了。

  莫菡始终没有看顾心美，目光像是黏在季浅凝脸上，说：“陆清欢是你朋友，我也是你朋友。为什么你对她这么亲热，对我就如此冷漠？难道我认识你的时间不比她认识你长？”

  季浅凝很怕冷，又刚从暖烘烘的车里出来，被北风一吹，手指头都在颤抖。她咬了咬牙关，迎着莫菡隐着怒意的双眸，平静地说：“如果按时间来算，确实是我跟你认识的时间比较长。可是莫菡，你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

  季浅凝嗤笑一声，说：“别装了。”

  “……装什么？”莫菡面露困惑。

  “我当初说要试着和你做朋友，是指单纯意义上的朋友，不掺杂其他任何除友情以外的感情。也许我们会因为关系不和绝交，也许感情渐深成为挚交，但永远不会发展成情侣，更不可能是爱人，你懂吗？”

  话说得如此明白，傻子才会听不懂。

  莫菡从来不满足仅仅和她做朋友，也从来不隐藏自己对她的企图，沉吟片刻，说：“既然要单纯，你为什么还和我上床？”

  “……”季浅凝暗暗掐了掐手心，难堪地别开头，说：“那是意外。”

  “我们做过不止一次，次次都是意外？”

  第一、第二次都是酒后乱来，可不就是意外？

  至于第三、第四次……

  在和莫菡上床这件事上，季浅凝多少有些理亏，不想和她争辩这个问题，略显烦躁地说：“反正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如果你还抱着想和我发展成情侣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那我们干脆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莫菡蹙眉，涩然道：“你……又要和我绝交？”

  “是。”

  “我不同意。”

  “……”季浅凝吸了一口清冽的冷空气，努力让自己忍住不发抖，缓了缓气息，说：“如果让你在我和你妈之间做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问这种电影电视剧里演得烂俗的台词。

  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刁难，连一向果决的莫菡也被难住了，眉头越拧越深刻，想了很久才说：“这个问题太极端了。”

  季浅凝不阴不阳笑了起来，顶着一张人畜无害娇柔的脸，恶毒地说：“只要你和你妈断绝关系，我就和你在一起。”

  莫菡瞬间哑然，像是不认识她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季浅凝将她的震惊、迟疑和沉默看在眼里，拢了拢外套，一锤定音：“你做不到。”

  莫菡心里纠结万分，情急地拉着她的手，说：“浅凝，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妈，我妈对你也有一些误会，但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是可以磨合的。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季浅凝“嘶”了一声。她的手真冷啊，那冷意侵袭过来，从手腕延伸到全身，仿佛能冷到人心里去。

  季浅凝试图掰开她的手，没成功，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如果觉得我妈……”

  “今天清欢姐跟我表白了。”季浅凝无情打断她。

  莫菡脸色突变，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平整的指甲陷入她皮肉中，犹不自知：“你说什么？”

  季浅凝忍着疼，心底泛酸，嘴角却扬着笑，故作轻松地说：“被你说中了，清欢姐她真的喜欢我，她还跟我表白了。我当时没有表态，不过，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

  “清欢姐她温柔又体贴，对我一直很好。她的家庭背景和我家差不多，我不用担心任何人反对，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担心被人瞧不起。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了，我想，我们两家人肯定也能和睦相处。”

  “你要跟她结婚？？？”莫菡目眦尽裂，手移上来，抓着她肩膀一顿晃。

  季浅凝被她晃得头晕，定定神，说：“我本来打算这辈子不谈恋爱，也不结婚，可是清欢姐出现了，是她让我改变了想法。如果能和她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想我一定会很幸福。”

  莫菡把嘴唇咬破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悲愤又沉痛地说：“我不相信。你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我。”

  季浅凝看到她下嘴唇渗出的血，惊了惊，闭上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表情，再睁开，看着她深不见底的双眸，惨淡一笑，说：“我承认，你一直在我心里有个位置。但从今天开始……莫菡，我要把你彻彻底底从我心里清除出去。”

  “你的家庭和我格格不入 ，你妈和我水火不容。你摆脱不了你的家庭，我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我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你如愿了，我怎么办？你希望我不幸吗？”

  “清欢姐……她让我觉得很舒心，也很适合我。我们两家门当户对，我跟她才是一路人。”季浅凝顿了顿，说：“即便没有陆清欢，我也不会选择你。”

  话已经说完，可以走了。

  她用力掰开莫菡铁钳一样的手，好不容易挣脱，莫菡却紧紧抱住她，疯了一样胡乱亲她，沙哑低沉的声音不住地说：“我不允许你离开。”

  “……你放手！”季浅凝没想到她会来这招，对她又掐又拧。

  莫菡无动于衷，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头埋在她肩窝处，说：“不要离开我……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季浅凝尝到了她嘴唇上的血腥味，所有坏情绪被激发出来，狠狠将她推开，不管不顾吼道：“你真的很烦，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

  莫菡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眼底一片猩红，仿佛哭过，就那么直直看过来。

  季浅凝心口一颤，有点不敢直视她这样的眼神，垂眸，低声说：“从这一刻起，我们一刀两断。”

  莫菡不住摇头，伸手像是要拉她。

  季浅凝警觉往后退，与她对望，几近哀求地说：“莫菡，跟你相处，我没有一刻是轻松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得简单一点，求你放过我，行吗？”

  莫菡身形晃了晃，之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不动了。

  ——“你也觉得跟我在一起生活很累吗？”

  ——“这十年来，我活得真他妈憋屈，我……真的受够了。”

  ——“我放你自由，你也饶过我吧。”

  回忆的碎片一点点涌入脑海，莫菡颓然而绝望地看着她渐行渐远，雾气慢慢涌上来，模糊了双眸。

  “浅……”她想喊她，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转身那一刻，季浅凝强忍的眼泪“吧嗒”落下。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潇洒，没想到还是失控了。

  她不敢回头，怕莫菡看到她的脆弱，更怕莫菡追上来她把持不住。她越走越急，最后跑了起来。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季浅凝两条腿很快冻僵了，北风吹得她脸疼，嗓子疼。

  心，更疼。

  她急需一个避风的港湾。

  “砰——”

  快要跑进电梯时，剧烈的撞击声划破天际。

  那声音好像自外面传来，响彻了整个小区，冲破耳膜，直达心底，透着某种不详的讯息。

  季浅凝身躯一震，停下前进的步伐，下意识回头去看。

  莫菡不见了。

  “我看到了，是那大货车闯红灯撞到了那辆银白色的小车的。”

  “这小白车是不是咱们区业主啊，刚刚看到她开出去。”

  银白色小车……

  莫菡的车子就是银白色。

  北风把小区门口看热闹的两个人的对话吹送过来，清清楚楚落入她耳朵。

  季浅凝脑子“嗡”的一声，她来不及思考，朝着小区大门狂奔出去。

  “撞成这样，怕是没命了吧？”

  “这大货车司机真是缺德，他死了也是活该。”

  “我说的是那辆白车的主人，司机好像是个女的，我刚才还看了一眼，长得挺漂亮的，像个明星。”

  “哎，可惜了。”

  季浅凝撞开那些看热闹的人。

  被她撞到的人不满地回头看她，张嘴要骂，接触到她惊悚的目光，看到她脸色惨白，神色很是怪异，又把话咽了下去。

  借着昏黄的路灯，季浅凝看到马路中间，那辆熟悉的银白色车子被大货车撞得东倒西歪，玻璃碎了一地，半个车头几乎凹陷进去。

  围观的人在她耳边吵吵嚷嚷说着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

  她瞥见那个能倒背如流的车牌，意识到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失声尖叫：“莫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