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一枝香雪      更新:2023-07-29 15:07      字数:3564
  外面春光明媚,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心里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那么轻易地被人轻薄了。

  就算自己以前和卫昀耳鬓厮磨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是摸摸头发拉拉小手亲下额头什么的,可从来都没有亲密到嘴碰嘴的份上。

  扭伤的脚又还没好,刚才激怒之下跑出来还没觉得怎么,现在每走一步都是生疼生疼的,她不仅蠢透,还倒霉透了。

  温荣缀在她后头,只见她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叹气,到最后终于眉头不皱了,又向旁人问路,最后走到一间药铺去了。

  她的脚伤还没好,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温荣突然觉得很心疼,又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她吓着了,寻思着要不要去道个歉把她哄回来。

  过了一会,只见她从药铺出来了,沿街向前走,又进了一家客栈,半天也没有出来,这是摆明了是要避开他了。

  他突然觉得一阵心塞,心里的愧疚一扫而光,无名怒火哧哧地从心头往上冒,抬脚就往那家客栈走过去了。

  傅清宁正在给伤脚敷药。她脱鞋一看,见脚腕处都肿起来有平时两倍粗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刚将膏药敷上,突听门上传来两下叩击声,只道小二送水来了,便道:“放在门口吧。”

  门外也没声响,只是叩门声不断,她单脚跳过去开门,“我说放门口。”

  她一看到门外那人,吃了一惊,立即去关门。

  对方眼疾手快己经推开门,闪身走了进来。

  他皱眉道:“我不过碰了你一下,你就要闹到这地步吗?”

  被他一提,傅清宁的火气又上来了,冷冷地道:“对你来说不过是碰一下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温荣道:“算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好吧。”

  傅清宁心想态度这么勉强也算道歉吗?

  她说道:“若我记得没错,当初我们约好了,在找到宝藏前我留在温府,现在找到了,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我己经决定离开了。你也请走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温荣嗤笑一声,“离开?你想到哪里去,去找卫昀吗?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见对方眼中浮出一片氲氤,心内那把火越发烧得旺了,“你又了解卫昀多少?你以为他真的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吗?真的找到他就能在一起了?你醒醒吧。”

  傅清宁怒道:“不关你的事情,你管不着。”

  温荣冷笑,“管不着?当初你求我救唐玉纹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会忘了吧。”

  傅清宁犹豫了一会:“没有忘,我说不违背道义良心的事,我都听你的。”

  温荣道:“现在我要你跟我回去。这不违反道义吧!”

  傅清宁抿着嘴不吭声,温荣道:“难道你想反悔吗?”

  傅清宁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不违反道义,但它违背了我的良心。”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温荣眼中陡然浮出几分戾气,有那么一刻,傅清宁觉得他大约是动了杀念了,然而那戾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颓然,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掉头出门去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傅清宁的脚伤虽然没有耗得那么久,但也足足养了十来天才算勉强行走正常了。

  这些日子,她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这个边陲小城住习惯了其实也不错,在脚伤未好之前,她是动不了,在脚伤好转之后,她是不想动。

  所以在没决定去哪之前,她就在这里一日日地耽搁下来,每日去茶馆喝茶听小曲儿,然后回客栈睡觉。

  她常去的那家茶馆茶水点心都很马虎,但每天都有个盲女来卖唱,声音很好听,又清又柔如飘在云端一般。傅清宁听了两回就喜欢上了,每日都要去坐一坐。

  这日她又进去坐着,要了一壶香片。

  因为还早,茶馆里并没有客人,那盲女坐在角落里,在伊呀呀地唱着小曲。

  唱的是一首新词,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新的,但是她以前从来没听过。

  白鸥问我泊孤舟,

  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

  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听着听着,傅清宁的眼泪便顺着腮帮流下来了,她想着自己在这里已经耽搁很久,应该要离开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傅家是回不去了,温荣已经斩断了她的后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卫昀。可是他在哪里自己是半点线索都没有,想找也无处找起,天地之大,自己居然全无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以前困留温府,也不是不苦闷的,却还有个离开的盼头,真到这个时候,却没了目标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她自认是个挺想得开的人,但是这一刻,也免不了伤心起来了。

  然后她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很轻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哭?”

  她抬头一看,那唱歌的盲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跟前了。

  她愕然道:“你看得见?”

  那盲女摇头道:“我是天盲,看不见,但我听得到,有时候你用心倾听的话,能听到很多平时听不见的声音。”

  傅清宁道:“你说的很是。”她叹了口气,“你刚唱的那首曲子很好听,让我想回家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傅清宁摇头道:“我回不了家,又不知道要去哪?”

  “如果你拿不定主意,何不静下心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弄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

  “如果不知道,何不先将它放在心里,过好眼前的日子,以后有机缘再去找寻,不是更好吗?”

  傅清宁有些讶然地看着她:“你说得很对。想不到我还没你活得明白。”

  那盲女微笑道:“曾经我也活得很不明白,怨恨上天为什么要把苦难降临在我身上,后来经过一个人的劝说,我才慢慢想明白了。人生很长也很短,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好是一天歹也是一天,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些。痛苦怨恨与事无补,只是徒增烦恼而己。”

  “你说的很是,劝你的是个好人。”

  “他真的很好,可是我看不到他的样子。是年轻还是年老,是英俊还是丑陋,他也不肯告诉我。”她叹了口气,“我真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傅清宁心下突生同情,“你真的想知道?要不你带我去见见?我看了告诉你。”

  那盲女大喜,“真的吗?他就住在不远,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一见到盲女口中的那个好人,傅清宁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心想这是什么世道,瞎子都会骗人了。

  她掉头就往外走。

  温荣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阿宁你和我回去吧,你一个人孤身在这里,我不放心,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傅清宁又来了气,心想都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自己才落到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要不然自己和卫昀说不定早就相聚了,再不济还能舒舒服服地呆在蓟阳自己家里,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无依无靠声名尽毁,连个去处都没有。

  她越想越恨,索性豁出去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让我这辈子遇到你。算我倒霉吧,多余的话你也不用说了,我不想听,反正你利用得我也够了。从今以后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两不相干,你别再来烦我。”

  说完她转身便走,忽听身后温荣道:“阿宁,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先别走,再听我说一句。”

  傅清宁绷着脸,“请说吧。”

  温荣走了上来,“阿宁,只是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你是跟着我出来的,我也要把你安全带回去。你放心,回去以后,要走要留都由你,我决不拦你。”

  听他这么说,语气也很真挚,傅清宁心下也有些松动了。理智上讲不该和他回去,情感上又觉得先回青州再做打算也是不错的,毕竟那里还有认识的人。

  她心内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说话算数。”

  “当然。我说到做到,绝无虚言。”

  坐上回程的马车,傅清宁想到那个盲女,惋惜道:“虽然她是瞎子,我怎么觉得她比一般人还聪明,真是可惜了。”

  温荣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说道:“她是比一般人聪明,而且她并不是瞎子。”

  傅清宁吃了一惊,“你说她是装的?你怎么知道。”

  温荣道:“她见到我的时候,眼睛眯了一下,见到银子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傅清宁撇了撇嘴:“你是说你和银子一样讨人喜欢吗?”

  温荣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就见仁见智了,我个人觉得,我比银子还讨人喜欢一点。”

  马蹄声声,将梦泽县城远远抛在了后面,与此同时,那卖唱的瞎姑娘也抱着琵琶走进了破旧的屋子。

  她对着缸里的清水擦去了脸上的黑粉,露出光洁的皮肤,炯炯有神的双眼。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水中的倒影莹光荡漾,象极了那一刻她的心境,她也曾想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让那位痴心的英俊男子看看,世上并不是只有那么一个美丽的姑娘,然而...

  她叹了口气,伸手取出怀中的两锭大银,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眼中再次露出光彩来。

  二十两银子,在这个边陲小城可以置两三亩好田,带着幼弟过上耕读的日子了。明日她就去牙行打听买田的事情。

  平常人还是过平常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