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捉虫)
作者:七僮白      更新:2023-07-29 17:27      字数:2976
  木兮院中, 那筑了半面的池塘旁, 全是杂乱的脚印, 此时这围着不少人, 都在小声议论着。

  “都给我让开!”

  时眠推开众人,望见地上的人,瞳孔狠狠一缩:“许、许儿……”

  时眠身子一软,跪在了污泥浊水里,雪白的裙子刹那间被污染,黑褐色的泥水不断扩张,缓缓爬上她的衣裙, 时眠却毫无所觉。

  许儿刚才才被人从塘中捞出,此时面部发白,双目紧闭,她的脚庞,一个凉透的汤婆子埋在了泥水里。

  时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贴上许儿的脸庞。

  她脸上的温度刺痛了时眠的指腹,许儿的脸部已经僵硬。

  这种感觉和巫秋湖上发现笪御的身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许儿是真的死了。

  时眠猛地捂上胸口, 泪水无声的涌出眼眶, 她张着嘴,身子抽搐起伏着, 她在嘶吼,却没有声音。

  青竹和东霜面露悲痛,下人们不知不觉全部禁声, 有冰凉的雨滴落在他们的脸上,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

  又下雨了。

  之桃匆匆赶来,随后而来的是时庭深和时南昌,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去上朝,听见木兮院的消息于是派人去告了假。

  时南昌过去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一会,他的胸前就被时眠的泪水浸透了。

  时庭深静静的望着时眠的背影,眼中平静无波。

  许儿比时庭深大不了几岁,儿时的时候许儿对他也颇为照顾,此时地上的尸体并未引起时庭深的注意。

  他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然后望向时眠。

  时眠哭道头脑发晕,她强撑着一口气,将这里的一草一木深深印在脑海中,以及当场的每一个人,随后晕在时南昌的怀里。

  东霜抽噎着,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找来两个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好生保管许儿姐姐的尸体,除了姑娘,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时庭深的脚步一顿,他回首看向她。东霜收到他的视线,眼神避了一瞬,咬牙再次迎了上去。

  东霜本是马戏班子里的一个杂耍戏子,班主对她很不好,非打即骂还喜欢占她便宜。两年前他们途径宣阳在街上卖艺的时候,她因为失误没牵住狗,就在街上被班主抽打。

  是许儿姐姐将她买了下来,带到时府。

  她犹记得那天,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都是鞭伤。许儿温柔又有耐心,给她新衣服还帮她上药,比她娘还好。

  伤好了之后,将她带到姑娘面前磕了头认了主,姑娘给她赐名东霜。有了自己名字的东霜高兴的就像个孩子。

  东霜的心思纯粹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发誓百倍奉还。

  这次许儿离世,在东霜心目中,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凶手,时庭深。

  她没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许儿那么好的人肯定没有仇家,唯一的例外便是最近在追查的时庭深。

  那日在沁秋园见着的狼狗,至今还历历在目。

  时眠病了,前所未有的大病。月事受凉,惊受悲痛,又在雨中淋了大半个时辰。她的病犹如虎狼之势,来势汹汹。

  青竹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出过时眠的闺房了,时南昌急得都没去上朝,时庭深自然也没去。

  笪御犹如一座尊神,在时眠床边一动不动的站了大半天。青竹给她喂了药,可是时眠都给吐了出来。笪御面色一寒:“把药给我。”

  青竹递上碗,他接过一口饮下含在嘴里,强硬的掰开时眠的嘴灌了下去。

  时眠呛了呛,她迷迷糊糊半磕着眼帘,似要醒来。

  笪御双眸一亮,等了半晌,时眠依旧在噩梦之中,嘴中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即便笪御凑在她嘴边,也听不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笪御眉间一动,脚尖轻点跳上房梁。

  下一刻门被推开,是时南昌和时庭深。

  时南昌:“眠儿现在如何了?”

  青竹摇摇头:“大夫说,姑娘不光受了重寒,虽然有药可医,但是心结在身,再多的药都是徒劳。姑娘不愿抵抗病魔,也不愿醒来,长久下去身子迟早要受不了。”

  时眠在黑夜中,身上捆着绳子,只要她稍微挣扎,这绳子便会收紧一分。

  她望见了白衣胜雪的笪御,耀眼的宛如一颗太阳,渐行渐远,她渴求着奔向他,但是身上的绳子却阻碍着她。

  于是她挣扎,绳子缩紧,她触及不到,笪御离开了。

  她剩下满腔的迷惘,然后她又看见了许儿,缓缓沉浸水中,池水蔓延至时眠的脚下。要救她!时眠在心底嘶吼。于是她再次挣扎,绳子又缩紧一分,她只能艰难的一步一步的靠近许儿,一步一步走进水中。

  许儿消失了,水上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时眠心跳如雷。

  她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黑夜突然乍亮,时眠的眼睛被刺了一瞬,再睁眼,周围狼烟四起,金戈铁马。铁蹄“啪嗒啪嗒”踏在水上,溅入时眠的眼中,她低头一看,那些池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无尽的红色。

  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她的半身。

  “喝——”士兵带着最后的决绝,举戈奋起。

  时眠突然全力挣扎起来,身上的身子勒进肉里,鲜血像小溪一般潺潺流出。

  爹爹!

  爹爹!

  爹爹!

  时南昌的黑脸竟也透露出许多青白,他摸了摸时眠的额头,劝道:“眠儿啊,你快醒来吧,不然你叫爹爹怎么办啊……”

  兴许是听见这句话了,时眠梦呓的声音虽然依旧很低,却能够听的清楚了:“爹爹……爹爹你别走……不要去战场,别死……”

  “对不起,对不起……许儿对不起……”

  “哥哥,不,我不信……”

  时庭深听到时眠喊到他,眸光微动,眼中诡异的怜爱和恶意就在此刻宣泄而出。

  那是一种变态的执着。

  他的目光划过时眠苍白的小脸,目光定在时南昌的身上:“父亲,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眠儿一定没事的,您别伤到身子,大渝还需要您。”

  时南昌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医来了之后,和青竹先前说的话几乎没有差别,现在只能希望时眠能够尽快放下心结,但即为心结,放下谈何容易。

  众人离去之后,笪御跳了下来。

  他坐在时眠的身旁,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愧疚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一连三问,时眠的梦呓停止。

  笪御俯身,蹭了蹭时眠的脸庞,他闭上眼:“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所以,眠儿,你快点醒来,还有人在等你。

  时眠瘫在地上,任凭头顶斗转星移,她眸中死灰一片。

  有阵暖风吹来,拂过她的脸庞,时眠的睫毛随风颤了颤,她闭上了眼。

  “你在害怕什么?”

  时眠刷得睁来眼睛,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吐不出一个字。

  身上的绳子死死禁锢着她,她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转了转眼珠子,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出现任何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鲜血已经流干,时眠还在想,为何她还不死。

  就是在此时,时眠听见了天边传来的声音。

  时眠想,大概是神明吧。

  神明赐予她一世生命,她却谁也没有守住,活的满目疮痍。

  所以,神明是来拿回给她的恩赐吗?

  可她不甘心。

  时眠蠕动身子,让自己翻了过来,身上的绳子勒入胸膛,她眼前金星一片,就要喘不上气了。

  恍惚间听见谁道: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初阳乍现,时眠浅浅勾唇。

  姐姐,原来我的神明,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更新时间改为晚上9点,这样一章我就可以多些一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