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江枫愁眠      更新:2023-07-29 20:46      字数:5241
  银耳转身出了船厢,催促午膳做得快些,否则还不知道娘娘得给那人弹多久的琴。

  这几乎算得上是羞辱,她都奇怪纳兰杰到底想干什么。

  纳兰杰想干的很简单,他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早故意迟到也是为了这个。他要看看兰沁禾到底重不重视自己、疼不疼爱自己,这样才能放心嫁过去。

  他俨然认为自己一定会入主郡主府了。

  兰沁禾弹了两三首,午膳便被银耳催上来了。

  她陪着纳兰杰用完饭,心想差不多今天就到这儿,可以送人回去了,然而纳兰杰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开始缠着她问东问西。

  “郡主,您再给我讲讲,宫里的年宴都玩些什么?”少年趴在茶几上,一双眼睛炽热地望着兰沁禾,指望她再说些有趣的事情来。

  “也就是看看歌舞,吃吃酒菜,和寻常的宴会差不多。”兰沁禾想了会儿,“皇后皇上还有太后照例会赏赐小辈们东西,谁诗词做得好,谁就能拿的多。”

  “那郡主您是不是次次都拿了首揆?”

  兰沁禾笑着摇了摇头,“宫中能人比比皆是,我不算什么。”

  她说是连中三元,但到后来进了国子监,兰沁禾就明白了自己的状元是怎么考来的。

  每当有贵人要去科考的时候,批卷的文官都会提前去国子监调出那些贵人的笔迹,等到正式阅卷时,就按着笔迹把贵人的卷子翻出来,给个好名次。

  她那状元,掺了不知多少水分,而真正有才学的人,却可能因为没钱打点而名落孙山。

  这就是当时兰沁禾决定办茶宴的原因,寒门学子不易,她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如今家中有闲钱,与其闲置在那儿,不如发给这些学生过活。

  不过到了现在,茶宴仅是名义上是兰沁禾主持,私底下已经成了皇上获取密报的重要场所,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东厂、镇抚司皆有参与。

  想到东厂镇抚司,兰沁禾又想到了慕良。

  说来好笑,司礼监掌印都对着她小心翼翼的,到了纳兰杰面前,自己倒是得退让了。

  读书愈甚,方知无知。像是纳兰杰整日待在自家院子里,还真对贵人的身份没什么敬畏感。

  现在回想起来,兰沁禾才明白那日进司礼监,慕良为什么直接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知道自己拘束、不喜欢在司礼监待着,更舍不得让自己拉下脸来求他,索性一个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帮她把话都说了,好不叫她为难。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难怪皇上喜欢用他。

  “那太后和皇上皇后都会赏什么东西?”纳兰杰看见兰沁禾手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她手上一枚蓝宝石戒指道,“这是太后赏的么?”

  这枚戒指上镶的宝石通体幽蓝,足有拇指甲大小,一看就不是凡物。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兰沁禾解释。

  纳兰杰抬眸,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兰沁禾,软了声音,“郡主,它好漂亮,能送给我么?”

  兰沁禾垂了眼睑,笑了。

  这孩子,未免太得寸进尺。

  “你若是喜欢这些,我明日挑两匣子送去纳兰府上。”

  “可我就喜欢这个。”纳兰杰去拉兰沁禾的手,“这个不能送给我么。”

  兰沁禾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抱歉,这是私物。”

  她不能把任何贴身的东西给纳兰杰,否则日后就说不清了。兰沁禾可没有送定情信物的打算。

  纳兰杰一下子变了脸色,他在家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从未被人拒绝过,更何况纳兰珏还在一旁看着,他不能丢这个脸。

  “再说了,这款式太老颜色太素了,配不上纳兰公子的模样。”兰沁禾反握住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眼睛盯着那只手,轻哑地同他私语,“带你去藏珍阁,我来帮公子定制两套。”

  女子抬眸,长长的乌睫翻起,撞进了少年眼眸深处。她冲着纳兰杰轻笑一声,身子前倾,俯身凑到了他耳畔,近乎呢喃着开口,“帮小杰定两套……天下独一无二的,以后也不许任何人穿戴,只有你能用。”

  纳兰杰腾的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再没有一丝的不快和恼怒。

  兰沁禾是没有男人,可她这些年见的风月场面无数,只是对付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少年,手段实在是绰绰有余。

  纳兰杰是什么人,接触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明白了,自己那句“只有你能用”绝对击中了他心坎。

  他不会拒绝的。

  纳兰杰也确实没拒绝,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扭捏道,“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兰沁禾坐了回去,对着银耳道,“把船停了,备好马车,去藏珍阁。”

  她指望着给这小公子买了东西,就能送他回去。

  停了船,上了车,兰沁禾自己单乘了马,以还未有婚约、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和纳兰杰一起坐车。

  银耳和莲儿一个驾车一个坐在了车栏上,只剩下一个纳兰珏需要徒步。

  她刚走了两步,兰沁禾就发现了不对。

  “小丫头,你的腿怎么了?”之前没仔细看,这会子这个小姑娘的走路姿势极不自然,兰沁禾习过武,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正常。

  纳兰杰在车子里,纳兰珏也懒得撒谎,很诚实道,“被他打的。”

  接着她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兰沁禾,“我叫纳兰珏,我走不了路了。”

  兰沁禾吓了一跳,迅速瞥了眼马车,紧忙对着银耳挥挥手,“你们先去,我一会儿来。”

  “是。”银耳和莲儿也听到纳兰珏那三个字,心里震惊无比,对视了一眼后,忍不住往后面的车厢看去。

  怎么会这种人……

  她们心里厌恶非常,却也明白主子的意思,当即就把车赶了出去,只留下原地的兰沁禾和纳兰珏。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兰沁禾拉着她退回湖边,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纳兰珏重复了一遍,“我叫纳兰珏。”

  “你就是纳兰将军的嫡长女?纳兰杰的姐姐?”兰沁禾弯着腰双手扶着她的肩,感觉到衣料下尽是膈人的骨头。

  “是。”

  既然是纳兰珏,她应该也是十六了,可如今却瘦成这般模样。

  兰沁禾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她伸出手碰了碰纳兰珏脸上的面纱,“能让我看看么?”

  纳兰珏二话不说掀了面纱。少女面纱之下的脸,让兰沁禾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黑瘦的脸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痕,最恐怖的是,一道从眼角到鼻翼的伤疤,像是一把刀似的将女孩的脸劈成两半,直接毁了她的整张脸。

  再往下看,少女的膝盖不自然扭曲着,她今天站了太久,此时已经在战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兰沁禾胸口起伏着,她双眼微热,气得呼吸不畅。

  “如此虐待嫡长,还堂而皇之把亲姊称为奴婢,我西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实在是气得不轻,打横抱起纳兰珏就要上马,“走,我先带你去医馆,你母亲那里我一定会去说,叫他们把嫡长女的配置都给你配齐全了。”

  “我不要嫡长女的配置。”纳兰珏抓着兰沁禾的衣襟,“我想跟着您。”

  兰沁禾一愣,低下头同怀里的女孩对视,“你说什么?”

  女孩仰着头,认认真真地看向她,“您是个好人,请您让我跟着您,等我病好了,不管是丫鬟还是侍卫我都可以做。”

  兰沁禾沉默片刻,纳兰珏在府里受了这样的委屈,不想再回去也是正常的。

  “这不合礼制,”她为难道,“你是纳兰将军家的嫡长女,也是纳兰家未来的家主,我不能就这么接你过来。”

  她一低头,就对上了女孩执拗的眼神,和满脸的伤痕。

  像是匹小狼似的,野性十足,受伤了也一声不吭。

  兰沁禾顿时心软,改了口,“等我修书一封,取得了纳兰将军的同意,才能接你过来。”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严氏和纳兰杰能做没有心的蛇蝎,她却不能。

  纳兰珏何辜,她也着实不忍心将人送回那蛇窝中。

  纳兰珏定定地看着兰沁禾,半晌,挣扎着想要下来。

  “别动。”兰沁禾按住她。

  “我给您磕个头吧。”她说。

  她对兰沁禾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对方却这么愿意帮助她。入乡随俗,在这里她该给兰沁禾磕个头。

  “行礼不急着一时,”兰沁禾被这样直爽的话逗笑了,“走,先送你去医馆疗伤。”

  她先不打算直接将人接回郡主府,毕竟这只是一面之词,到底事情如何、她是不是纳兰珏,都还未可知。等自己派了人好好查明真相,再给纳兰将军写信不迟。

  ……

  兰沁禾离去的时候,没有发现对面的楼上,有一人透过了窗口看着这一切。

  那人着一身黑底的开襟,从头黑到脚,偏偏肤色苍白到泛青。

  他望着下面,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后面传来一声,“禀慕公公,人往藏珍阁去了,郡主作陪,给他定了四套衣裳、一枚尾戒,又买了一方玉佩和两个香囊,这会儿正去聚贤楼的路上,准备吃茶。”

  座位上的人终于动了动,他张开了那双干燥发白的唇,半是嗫语道,“花了多少银子。”

  “一共是三百六十两。”

  慕良垂眸,他双手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香囊。之前的茶叶做好了料,他每日就把这个香囊揣在怀里,闲时拿出来摸一摸,从没有佩戴过。

  “三百六十两……”他默念着,抬了手示意,平喜上前问道,“干爹?”

  “找人去郡主的铺子里,给她补上两千。”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郡主府那么大的开支,可少不了钱。

  “以后郡主带人出去,花了多少,你们回头就去想法子补上。”

  平喜点了点头,“诶,知道了干爹。”

  他心里着实替干爹委屈,哪有这样的司礼监掌印,实在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了。

  过了一会儿,有厂卫把今日西宁郡主在船上做的事情写好了,递给慕良看。

  慕良接过,细细读去,眉头却越皱越紧,紧而倏地将纸拍在桌上,低喝一声,“反了!”

  周围的人一个激灵,平喜率先跪了下去,他心里本就为慕良不平,这时候找到了机会,立即道,“干爹息怒,这算什么呀,还有更过分的。”

  慕良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满含凉意,平喜明白他的意思,倒豆子似得张口说,“纳兰将军不在,他为了家产就虐待亲姊,把纳兰小姐好好的一个姑娘几番差点打死过去。这样蛇蝎心肠的人,留在郡主身边真是个祸患,要是真的进了郡主府,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慕良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微沉。

  纳兰将军在前线,可打仗打的是军需粮草,只要他这边稍微卡一卡,就能让前方这些年的努力功败垂成。

  若是纳兰将军败了,娘娘自然不需要委曲求全去哄纳兰杰。西朝的武将有的是,怎就非纳兰家不可了。

  但这是下策,慕良并不打算这么做。

  “再去探探娘娘的意思,若真的是个祸害,我自有法子应对,现在这些话不是你说的算。”他一甩袖子,拂了平喜的意。

  他还不知道娘娘对纳兰杰是个什么意思,密报上所说的,在舫中“举止亲密”像是一根刺一样死死钉在慕良心中。

  举止亲密,有多亲密……

  纳兰杰长相偏柔,衣着相貌都同兰沁酥相似,娘娘未必不会对他爱屋及乌,再加上父亲的催促,娘娘是不是真的想收了纳兰杰,也还未可知。

  他一低头,又看见了举止亲密这四个字。

  慕良叫了写这东西的厂卫过来,他不说话,平喜替他问,“你仔细回话,娘娘在船上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举止亲密了。”

  “回公公,纳兰杰想要娘娘手上的戒指,娘娘说这戒指太素了配不上他,要带他去做新的,说着就握住了纳兰杰的手。船上的人回来禀报,说娘娘那时同他亲近密切,像是要将人搂进怀里似的。”

  慕良听罢,站在原地,他一张嘴凉气就直冲心肺,胸口清凉得像是压了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女子那日一句“慕公公这手适合抚琴”犹在耳畔。

  那日过后,慕良整夜整夜的做梦,他梦见自己坐在琴前,背后被人揽着,双手也被人带着在琴弦上抚弄。

  他僵着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在梦里,都没敢回头看一眼那人的面容。

  可如今,娘娘已是执着别人的手,早已忘记那日的玩笑话了。

  慕良从没有过妄念,他连在心里想想的勇气都没有。

  纳兰杰纵使有再多的不是,可他正值二八,长相昳丽。

  而自己呢,又老又丑,甚至连个男人都不是,手上沾过无数条人命,早不是可以见得了光的人了。

  像他这样活在腌臜地里的蛆,怎么敢有胆量,去靠近那样风光霁月的娘娘。

  他不过是挣扎在粪土里,渴望有朝一日能被那人瞥过一眼罢了。

  慕良拇指划过香囊,刚摸了两下,他又觉得自己这举止龌龊肮脏得很,急忙把香囊收到盒子里,放回了衣襟。

  这样恶心的事情,如果被娘娘知道了,他也就再也不用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马上要上一个很重要的榜,所以稍微调整下发章节的时间。

  今天的章节在00:00发;明天的章节在23:30发。谢谢老爷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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