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太极芋泥      更新:2023-07-30 00:27      字数:7486
  四皇子一个人带着长宁一行回族, 他又变回了那幅温吞畏缩的模样, 缩着肩塌着腰, 像一只闯进狼群的鹌鹑。

  狼王已经很老了, 坐在王座上脸腰都挺不直,手上布满了皴裂的老皮,颤巍巍地端起酒杯撒出来一半的酒。

  可是他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还有很多个年轻气盛的儿子们。

  草原上最大的一个帐篷,装不下狼王在草原上留下的后代们,能过坐在这里的,都是磨砺过爪子和獠牙的凶兽。

  他们看着长宁的目光, 不屑极了,在这片实力为尊的土地上,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

  甚至看着柔弱的长宁和窝囊的四皇子,也只是在知道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死了之后很愤怒,却并没有往他们身上想。

  他们对自然有与生俱来的敬畏,更是视草原上的狼群为神明的化身,他们的族人死在狼群的口下, 是最崇高的归宿。

  四皇子深谙他们的想法, 隐下之前的蛇毒不报,只把一切推到狼群身上, 反正草原这么大,在狼群口下,少几具尸身, 也并非毫无可能。

  他一顿称赞,吹嘘着狼王的英明雄武,歌颂着他的兄弟们的聪明才智,只把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哄得他们开开心心的。

  长宁却在心里摇头,没看出来他是个如此促狭的人,专门找别人没有的优点来夸,听起来就像是反讽了。

  不过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是他能够活这么久的唯一依仗,也是他对别人存在的唯一价值。

  现在轮到长宁来找她活下去的路了。

  四皇子舌灿莲花地游走在狼王的众多子嗣间,饮水一般地灌着烈酒,皇子们瞧不起他,更加不能由着自己输给他,气势如虹地灌下比他更多的酒,帐中摆满了空坛子,让人无从下脚。

  老狼王就乐呵呵地做在高位,笑眯眯地看着,良久,他对着长宁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四皇子脚步踉跄,他侧着头,装作不经意地点了下头。

  长宁端着一杯酒,举杯敬他,老狼王摆摆手,“不喝酒,你过来坐。”

  他下首放了一张空的酒案,上面放着些瓜果肉菜,却并无酒杯。

  长宁也不推辞,在他旁边坐下,老狼王对着她态度和善,同她随意说着话,问她中原的风土人情,长宁一一道来,对于有些不能说的就含糊带过或者推说不知,他也并无愠色,看起来就像个性情温和的老人家。

  一群热血上头大男人,除了和四皇子拼酒已经醉晕过去的,剩下的都是红着眼睛喷着酒气,自觉老子天下第一。

  不是没有人往这里瞄,可是老狼王就算是老了,他也还是王,这些狼崽子们爪牙再如何锋利,见着他还是要趴下。

  宴尽人散,长宁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匕首,整理了一下衣衫,从东倒西歪弥漫着酒气的帐中走了出去。

  这一夜注定很长。

  四皇子塞给她一把短刀,刀没有鞘,握在手里随时都可以挥出去。

  他面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声音嘶哑地说,“这刀你拿着,今天夜里不会好过,我放倒的那些人今天晚上不会起来了,可是剩下的那些保不准会起什么心思,我和你的那些侍卫在外面守着,你也警醒些,要是有漏网之鱼溜进来,你自己尽人事听天命吧。”

  长宁抱着短刀缩在帐中的角落里,没有点灯。那些人的来意简直不加掩饰,先是胡言乱语地纠缠不休,然后就是硬闯,拾风婉拒,侍卫强留,做的滴水不漏。

  但是没有用,最后还是起了争执。

  长宁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有人受伤了。虽然他们没有手下留情,但是奈何闹事的人太多了,他们□□乏术,还是让一个人溜进来了。

  那人身材魁梧,一身的腱子肉,眼露凶光面目狰狞,脚步跺在地上恍惚能够听到大地都在颤抖,他在帐中转了一圈,在黑暗中盯着长宁的方向,目标明确地直奔她来。

  他的手足够有力,可是他也足够轻敌。

  长宁这双手曾摘花穿叶,也曾泼墨弄弦,如今她握起了刀,刀尖指向身前的人,不退一步地,为生死而战。

  浓稠的血液飞溅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雨天腐烂腥臭的泥土,脏污,不堪。

  也许是来人没有想过她会反抗,能反抗,这把刀很锋利,也足够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砍断了伸手来挡的手臂,轻“啵”一声,穿透他柔韧的胸口的肌肉,插进了他的心脏。

  人生死一瞬能够爆发出的力量足够惊人,至少长宁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足够的力量伤人。

  一击致命。

  长宁握着沾血的刀,和一具凉透了的尸体独处一室到天明。

  天色破晓,天边泛起了藏青色,一夜未睡的四皇子挑帘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长宁无事,面色才和缓了些。

  他踢了尸体一脚,哑着声音道,“天黑,看错人了,没想到放进来的是他。不过也好,把他扔出去,至少以后他们再来烦你就该掂量着了。”

  他说完也没等长宁答话,自己拖着他的双脚,倒拽着把他拖出去,地上的血迹也不管,就把这人横扔在长宁帐门口。

  他绕着尸体打转,端详了片刻,抄起一把刀,在他身上横劈了几下,然后后回到帐中,吩咐长宁,“衣裳先不要换,脸也不要洗,就这个样子,等天亮了,聚起的人多了,你拎着刀出去转一圈。”

  “这里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厉害,杀死一两个这样的小角色,没有任何问题。”

  长宁一夜没动,僵成了一块雕像,闻言摸了一下刀,问他,“这刀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不会。”四皇子脚踩着地上的血迹蹭了蹭,“这刀我没在人前露过,你拿着吧。”

  “行了,”他搓一把脸,努力睁着眼睛,“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也该走了。”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话却是对着长宁说的,“放那人进来是个意外,本来应该是个外强中干的小个子,是我疏忽了。”

  “你放心,类似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

  长宁没说话,只是等到天光大亮,人们都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拎起刀出门洗脸。

  面无表情,又姿态矜贵的柔弱女子,脸上带着迸溅出的血迹,衣裳上大片的血红,拎着一把翻着冷光的刀,刀尖在地上摩擦,发出细小刺耳的鸣声。

  拾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替她打水净面。

  羌国人面色各异地打量她,却没有人拦下她挡她的路了。

  冰凉的水冲洗着脸庞,带下丝丝缕缕的血迹,长宁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只是一夜而已,她已经觉得陌生了。

  背后去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她,“喂,你还挺有胆量的。你看我怎么样,我跟着你,你给我口吃的就行。”

  长宁脸还湿漉漉的,就扭头看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和安儿差不多大,很瘦,个子也不高,但是眼睛很有神,像一头倔强的鹿。

  她叫鹿鸣,留在了长宁身边,帮长宁做事,长宁给她粮食养活她和她娘。

  这个小姑娘也是狼王的子嗣,可是在这片草原上,女子总是地位低微的,况且狼王子嗣太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小小年纪不仅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她多病的娘,养成了一幅无所畏惧的泼辣性情。

  不过也是多亏了她的这幅性情,能护着她和她娘安安稳稳到现在。

  熬过最初那段时间,剩下的日子便好过许多,长宁孤身前来并非毫无准备,她对于要做的事情,早已有了计划。

  大郢正如长宁所说的一般,这一年南涝北旱,天灾不断,春耕一滴雨都不曾落下,夏日炎炎,河流干涸土地龟裂,秋雨连绵月余不觉,冬日大雪入盖,冰冻三尺昼夜不化。

  百姓颗粒无收,家中余粮倾尽,黎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但是朝廷早有预料,应变起来游刃有余,朝廷开粮放仓赈灾,调粮价杀贪官,十万石粮食尽数拿来赈灾,国民上下一心,节衣缩食共度难关。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皇上也丝毫未曾消减过军备,送去边疆的军粮冬衣只多不少,既不缺斤少两,也不以次充好。

  同年,秦深率军出征,陆续征战周边小国,有胜有败,但至少大郢边境的小国不再能连成一线同仇敌忾。

  羌国也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之势,颇有蠢蠢欲动之态,恰逢大郢风波不平,它趁虚而入,在大郢边境不断试探,戍边将士枕戈以待,夙兴夜寐,多次击退羌国来犯。

  此时长宁在羌国已经站稳脚步,她笼络了许多和鹿鸣相似的人。这片土地并不适合种植粮食,却可以生长很多珍贵的的药材,长宁许诺他们可以用药材来换粮食。

  他们不再以征战和捕猎为生,换了一种更加平和,更加安稳的方式生活。

  短短的一年多,羌国从原来的许多皇子分庭抗礼,变成了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只是如今四皇子也位列其中。

  长宁的这种方式,他看在眼里,却未免心惊,这不像是以物易物,更像是一场驯化,兵不血刃地改变了许多人地观念和想法,让他们放下千百年来手中拿起的刀,放走征战的马,躬身侍弄土地。

  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或者给她一个更加平和的环境,他相信,长宁能够把他的族人,都变成她想要他们成为的温驯模样。

  可是两国的矛盾,注定了这个想法只能搁浅。

  秦深一身血污,毫无形象地靠着背后的草垛,一手拄着剑,另一手轻轻地摩挲着红线串起来的同伴。

  秦潇趴在柔软干燥的草堆里不愿起来,齐岸满脸疲惫地半躺着,状似随意地说,“这一仗胜得艰难,但是将士们的士气都被鼓舞起来了,对以后充满了信心。”

  “这不是挺好的嘛,”秦潇嘟囔着翻个身,仰面朝上,“以后一直打胜仗,打到那群龟儿子不敢再露头,大家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齐岸掐了节麦秸叼在嘴里,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说着,“可是长宁还在对面呢。”

  长宁还在敌人的地界里,受人擎肘,每一步都好像走到刀尖上,身边到处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明枪暗箭。

  那个在京中无忧无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金枝玉叶长大的公主,一个人走到群狼环伺的异国他乡,没有人护着她,没有人照顾她,她会过得艰难啊。

  他们的每一场胜利,对大郢来说是喜上眉梢的蜜糖,对长宁却是步步紧逼的□□,说不得哪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正如送长宁走一样,现在他们也同样没有选择。

  秦潇顿了一下,沉默了,扭头去看秦深。秦深撕下一块衣角,动作缓慢地擦拭着剑上的血痕。这把剑正是长宁所赠的缓缓归,他用的很爱惜,下了战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干净。

  直到雪白的剑身上重新泛起冷冽的寒光,他仔细端详片刻,把剑插回剑鞘,手在雕刻着花纹的剑柄上轻轻摩挲。

  要说他们之间谁是最担心长宁的,秦潇和齐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同说是秦深,可是他又确实冷硬,长宁走了,好像把他的那一点温柔地人气也带走了。

  战场上他是所向披靡的杀神,战场下就是一块毫无喜乐的木头。他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放在剑里,一心杀敌,好像对除此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

  可是秦潇和齐岸皆未因此放下心来,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地陪着他,生怕他哪一日就把自己逼疯了。

  连提起这个无法避免的话题时都小心翼翼地,怕他伤心难过,又怕他装作若无其事。

  秦深面上平静,波澜不惊地回道,“不仅今天要赢,以后的每一场都要赢得漂亮。”

  大郢赢了,长宁确实会过得艰难些,可这困境只是一时的,只要大郢足够强大,羌国的人会为难她,刁难她,却不敢真的下手害她。

  只要能够把羌国打的老老实实地不敢冒头,终有一日,秦深能亲自把长宁接回来。

  只要他们能够一直赢下去。

  “我把长宁送走了,”他拄着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西边,一直看到天边去,他说,“自然还要把她带回来。”

  “我要让她荣光加身,在万民景仰中,风风光光地回来。”

  “她的惊惧不安,辗转难眠,我都会用接下来的一辈子,陪着她,安抚她,让她放心,安心,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所以我们不能输任何一场。”他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尽快地拿下羌国,接长宁回来。”

  羌国之前混乱分隔的模式让他们把矛盾转移到大郢身上,可是大郢吞下了这口苦果,没有给他们进犯的机会,现在三足鼎立之势久久不破,内部早已躁动不安,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来缓解内部的紧绷的氛围。

  很快地,大郢和羌国正面对上了,不再是试探的小打小闹,两方纠结起各自最精锐的势力,挥军扎营在边界线上,两军对阵,一触即发。

  四皇子并不参战,他留在后方,甚至还因此被其他人好好奚落嘲笑一番,骂他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姑娘,娇滴滴地躲在后面等他的好哥哥们保护。

  他只是沉默不语,相较于之前可疑表现,他沉稳了许多,隐隐有些大权在握的迫人气势,也不怪乎其他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他和长宁并肩站着,一对内,一对外,丝毫不给人可乘之机。

  也正是在这时,长宁在这里发现了陈世的踪迹。

  他从大郢仓惶逃走,然而身为一个弃子的他对羌国早已失去了价值,并没有人接应他,他一路狼狈逃窜,要躲着官兵的追捕,走不得大路官道,从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择路而行,提心吊胆地防备着虎蛇虫蚁,还要寻找蔬果裹腹。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了族中,也没人瞧得起他。阿影死在了京都,再没人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连养活自己都是难事。

  好在他听说大郢来的那个公主可以让他们用药草换粮食,他就腆着脸,挤在一群妇孺中间,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长宁。

  一瞬间如遭雷劈,他呆愣在原地。他从没想过来的人会是长宁,也从没忍心想过让长宁来这里受苦。

  脑子里有无数的画面飞闪而过,他心口绞痛,几乎要落下泪来。最终他转身离去,艰难地挖陷阱捕猎,捡些野草充饥,再没去换粮食过。

  羌国节节败退,颓势如山崩无可挽回,四皇子稳居后方,配合秦将军的攻势,最终把他的那两个对手逼上绝路。

  老狼王又一次召见长宁,他已经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日薄西山之像显露无疑,他许是自知时日无多,只问了一句,“要是羌国归顺大郢,我的子民们,是否还会忍饥挨饿,流离失所?”

  长宁沉默片刻,答,“会。”

  “大郢的百姓也会忍饥挨饿,流离失所,可是大郢的皇帝不会放弃他们。羌国归顺之后,我能够保证的是,他们以后会和我大郢的子民一样,有我大郢一口吃的,就不会眼见着他们饿死。”

  “只要就够了,够了。”他摆摆手,笑得有些慈祥,“这样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王位传给了四皇子。

  在外征战,妄想通过这个方式登上高位的两位皇嗣立刻就疯了,带着军队回族,恨不得把四皇子挫骨扬灰。

  秦深和秦将军带人去拦,却只能拦下大部分,仍有小股的敌人流窜逃走,直逼中心。

  同时,秦深派出一队人马秘密前行,去接长宁,护她安然无虞。

  如今四皇子大权在握,整个羌国都在他掌控之下,同样地,他派人看着长宁,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长宁必须要留在他眼下,不能离开。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陈世下药迷倒看守长宁的护卫,捂着她的嘴,带她避开看守逃离,拾风和她的侍卫随后跟上。

  长宁看到他有些意外,但逃亡途中并没有给她留有发问的时间。陈世似乎对此早有预谋,带着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人多的地方,很快离开了羌国的地界。

  好不容易获得一丝喘息的几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又语无伦次地问她,“我们……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我说的不是在大郢的都城,在那之前——不,也不是,就是在那时候,只是之后的一切,似乎都和现在不一样。”

  长宁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又很快地收起外露的情绪,平淡地说,“没有,你记错了。”

  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我还以为——”

  还以为,最后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他们已经到了两国交界的地方,在这里稍作停留,拾风和侍卫也追上来了,只要穿过混乱的战区找到大郢的士兵,他们就安全了。

  可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

  羌国回族的军队走的也是这条路,正好和他们迎面撞上。

  就算是以一当百的死士的暗卫,在浩浩荡荡的兵马面前也如螳臂当车一般,毫无意义。但是好在,这只队伍是被秦深一路追赶,逼散逃走的。

  他们只需要努力地或者,等着秦深从背后赶到,就能救他们出水火。但这也不是件难事。

  穷寇莫追并非虚言,杀红了眼又毫无退路的人,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饮人血的恶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既然族里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的人,背后是要他命的人,还不如多杀几个人,多拉些人给他陪葬。

  陈世和死士暗卫团团围着长宁,拔出刀向外,严整以待地迎接着来势汹汹的亡命之徒。

  派出去寻人的队伍一直没有收到回音,秦深内心焦躁不安,对待敌人便愈发凶狠,直打的他们溃不成军四散流窜,这是最后一支尚有规模的队伍。

  只要这支队伍四散溃败,剩下的小股势力就不足为惧。

  他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远远地看到了有一小群人聚在一起,以为是羌国逃窜的流民,并无在意,只一心把长宁踪影全无的恼怒倾倒在这些人身上。

  直到他无意地抬头看一眼,被尖刀利刃包围的人群中,有一个一身红衣的身影。

  霎时他浑身冰凉,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前的一把刀高高扬起,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惊惧之下,立刻搭箭架弓,倾万钧之力,穿云破雨,可是注定晚了一步。

  他扬起马鞭,马蹄扬起踏下无数冤魂,携风裹雨地要去救她。

  熙攘的人群如沸水里的活鱼,混乱地折腾,他只看到红衣翩跹地倒下,就被人群掩盖了视线。

  他简直要肝胆俱裂,恨不得以身替之,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一把缓缓归如阎罗的利刃,一路收割无数性命,却丝毫缓解不下他的不安。

  秦深催马扬鞭,一息之间孤身深入敌营,沐浴着血色和阳光,要去救他心爱的姑娘。

  长宁身边的人都倒下了,有的乱箭穿身跪在地上,依然以身相护长宁,有些被一刀削去臂膀,只有一只手扔握着剑寸步不让。

  拾风的脸上留着血,一道伤痕从左往右贯穿整个脸庞,长宁背后受了一刀,濡湿了半身的衣裳。

  陈世半跪在地上,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肩膀,从背后露出刀尖来。他替长宁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秦深看了他一眼,□□乏术,一剑挥去,斩了伤长宁的那人,弯腰伸手拉长宁上马,把她安置在自己身前,放在心口护着。

  他只有一人一马,实在顾不得他人,便只能带着长宁离开,一声呼哨,让其他人赶来这里。

  只是走出好远,还是忍不住回头,重新抽出一根箭,绷紧了弓弦,回身,看着人群中领军的皇子,射出最后一箭。

  风正急,吹着箭偏了方向,那箭尖一晃,冲着另外一人飞去。

  阴差阳错,在羌国的皇子对陈世高高举起刀的同时,飞来的箭穿破他的心口飞了出来,扎进另一个人心口。

  陈世嘴角溢出鲜血,他仰躺着,重重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一琢一饮,一因一果,一环一扣。

  万事皆有定数。

  上一世陈世用浮生散害了长宁性命,这一世便救她出牢笼。

  上一世陈世设计在战场上要了秦深的命,这辈子,秦深便回敬一箭。

  风水轮流,苍天有眼,善恶终将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