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喂马】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3-07-30 11:55      字数:4262
  那一场雪直下了一整夜,清晨沈童出门时,呼出的气便起了白雾,明显是降温了。

  园子里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连屋顶、廊檐、草木都被白雪覆盖。

  新雪如霜,蓬松而细洁。

  书耀与书琏向老夫人请完安便在院子玩起雪来,沈湉、沈娇等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得了老夫人的允,也在繁英院里一起玩了起来。

  沈童立在院子里,笑望他们玩耍时,却不由想到萧旷昨日凝重的神情,这是真的倒春寒了啊……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也就没有农业大棚,气候对农业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看来今年的庄子可能会减产,粮食的价格也可能会涨呢……

  回到玉霖院,她得知萧旷早晨来过,留下封信后去了南城兵马司。

  沈童颇为欣喜,对她来说制笔与销售的运作当然越快越好。虽然按大昱律,女子亦有一定的财产继承权,但女儿只有儿子的一半份额,嫡亲父母也有份额,沈贺景夫妇过世后留下两儿一女,而其母沈老夫人也健在,也就是说,长房的资产她只能分到六分之一。

  但如今再投资铺子或产业,她是用自己的私房钱,铺子也好,产业也罢,直接归在她的名下,是她的私产,自然是多多益善。

  她当即让葛小哥回话给萧旷,约定第二日下午在萧家详谈。

  这天夜里再次下雪,直到第二日午后都没停。冯嬷嬷劝她:“姐儿,雪实在太大,不如改日再去吧。”

  沈童却轻轻摇头:“去吩咐备车吧。”照萧旷那日的神情来推测,雪不是一天两天就会止,她可不想拖延太久。

  不一会儿马车备好,丫鬟们也将一应取暖御寒之物都准备停当,沈童便出发了。

  当马车驶出侯府,沈童听见车夫“咦?”了一声。

  箜篌便问他:“瞧见什么不对劲儿了?”

  车夫道:“是萧指挥在外头。”

  沈童惊讶地掀开车帘看出去,果然是他,骑坐在马背上,披着件油布雨衣,头戴笠帽,笠帽上落满了雪,想是他在这里等了不少时候。

  “萧指挥,可是今日之约有什么变化吗?”

  “不,没有变化。”萧旷急忙道,“我只是看雪太大,就顺路过来了……”

  沈童不由弯起嘴角,说什么顺路,南城兵马司本来就是离他家更近些,方向也不对,过来是绕路的呀!

  下那么大的雪,要是她听了冯嬷嬷的劝,改日再去他家的话,他岂不是白白冒雪等待了?

  “没什么变化就好。风雪太大,萧指挥上车来吧?”

  萧旷略一迟疑,便下马将缰绳系在车后,自己脱了雨衣与笠帽,将上面的积雪都抖干净才上车。

  琴瑟接过雨衣与笠帽,细心地擦干叠好。

  萧旷看看车内布局,在沈童的斜对面坐下了。

  箜篌替他倒了杯热茶。车夫则继续驾车前行。

  沈童问起萧伯伯如今的态度,萧旷将昨晚母子三人如何劝服老爷子的过程一说,沈童不由轻笑:“看来萧伯伯也是有点妻管严的。”

  “气管盐?”萧旷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

  沈童垂眸低笑:“就是被妻子管得严严实实的。”

  原来是这个妻管严,萧旷恍悟,不由失笑。虽说老爷子才是一家之主,但在家从来都是娘亲拿主意,即使有些时候娘不管他,也是因为知道他的倔脾气,不与他多争罢了。但只要他娘亲决定下来的事,到最后一定会成,从来没有落空过。

  都笑起来之后车内气氛便松快许多,没一会儿到了萧家院外。

  萧旷下车后便戴上笠帽,披上雨衣,回头看丫鬟正扶沈童下车,也有人替她打伞,便将缰绳从车上解开,把马牵进院子。

  院子一角搭了个棚子,有干草,还有个石槽。

  他把马系在桩子上,脱下油布马衣,亲昵地抚摸几下它的额头,拿出把豆子喂它。那匹黄骠马吃完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接着开始低头吃草。

  萧旷又往石槽里倒了半桶清水,就着水桶里余下的清水洗了洗手。

  章节目录 第22页

  沈童进入院子,饶有兴趣地看他侍弄马匹,这匹马有着金黄色的皮毛,亚麻色的长马鬃,她上回就见他骑过,便问道:“这是你的马?”

  萧旷摇头:“是兵马司的马,不过都是我在骑,它熟悉我了。”

  “它叫什么名字?”

  萧旷讶然看她一眼:“名字?”

  沈童也诧异:“没起名吗?”

  “马还要起名字?”

  “当然啊,不然你怎么叫它?”

  “叫它?”萧旷好笑道,“牵出来就骑了,难道你还把它喊出来吗?”

  沈童:“……”

  好有道理的回答,她竟无言以对。

  萧旷看了看她,姑娘家就喜欢给猫猫狗狗花花草草起名字,连马也不放过!“要不你给起个名字?”

  沈童欣然点头:“好啊,你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萧旷:“……”还要回去想,需要这么郑重其事么……

  萧弘与窦氏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就迎了出来,立在堂屋檐下等他们。

  沈童朝前微倾身子,向她行了个半礼:“萧大娘,萧大哥,叨扰了。”

  “沈小姐太客气了,快进去坐吧。”窦氏不敢受她礼,半侧身让了让,又急忙回礼。

  萧和胜在堂屋里等着,让小妹扶起来拱手相迎。沈童回礼:“萧伯伯腰不好,别多礼了,赶紧坐下吧。”

  一番见礼之后终于落座,吕氏给他们上了茶,窦氏便带着小妹退出去,留他们几个谈正事了。

  沈童诚恳地道:“萧伯伯,您做的笔我找人看过,都说做不出。实在是非您的和永兴不可,您若是不肯帮忙,这事儿就办不成了。”

  这话萧和胜听着心里舒坦,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沈小姐过誉了。沈小姐这么信任和永兴,和永兴定然会将笔做好了,让沈小姐满意。”

  沈童微笑道:“那就太好了,不过正式合作之前,有件事我要说清楚。”

  “什么事?”萧和胜露出讶异之色。

  “只要和永兴有能力制造加工,这种笔我可以只交给和永兴一家来做,但您也须答应我,和永兴制造的笔全都要交给我的铺子来卖,绝不能将这种笔卖给别的人。”

  萧和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道:“这点请沈小姐放心,做生意,哪怕是再小的买卖,都讲究个‘诚’字。和永兴重‘诚’,不重‘利’。”

  沈童又看向萧弘。

  萧弘便也应承道:“沈小姐放心,老爷子答应的事儿,我也一定会照办的。”

  萧和胜道:“他要是敢不这么办,看我打断他的腿!”

  沈童笑着道:“这就是我最初想找和永兴制笔的最重要的原因。萧伯伯与萧大哥都是诚信之人,我相信你们,但制笔的不仅是萧大哥,还有其他学徒工匠……”

  萧弘道:“这种笔最关键的是笔杆带锁的那部分,除了老爷子与我之外,也只有半数学徒能做,这些人每天能做多少都是有数的,只要管好这几个人每天制作的数量就行了。另外那些学徒负责笔尖、笔芯等部分的制作,最后装进笔杆的那一步由一个人来做就行了。每次给他多少笔杆,就出多少笔,不会有机会偷出去。”

  沈童听完就放心了,萧弘思路清晰,管起作坊来井井有条,这样确实能较为有效地防范偷偷加工后另卖别家的可能。

  这些具体的事情谈妥之后,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定:“和永兴是打算按卖出利润来分成,还是按制笔数量来收取工钱?”

  若按利润来分成,如果笔卖得好,自然就分得多,但若无人问津,也就要共同分担亏损。按数量来收取工钱那就是做多少笔,收多少工钱,沈童的笔卖得好或不好都与和永兴没太大关系。

  问到这个,萧和胜没什么犹豫的:“和永兴收工钱就行。”

  沈童一开始就猜萧老伯会选这个,毕竟这笔是种新生事物,能不能让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能不能卖得好,其实她也没把握。

  大体商定之后,剩下的便都是小细节了,讨论了一阵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冯嬷嬷小声提醒道:“姐儿,该回去了。”

  沈童点点头,起身向他们告辞。

  萧旷跟着起身道:“我送送你们。”

  一行人到了院子里,萧旷去棚子里解开黄骠马。

  沈童问:“我能喂它吗?你方才喂它的是什么?”

  “炒熟的黄豆。”萧旷从腰间一只袋子里掏出一小把来。沈童伸出双手去接。

  萧旷瞧着她眼中兴奋的眼神,问她,“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它踢你么?”

  沈童一惊停步:“它会踢人?”随即发现萧旷在笑,才知他是在逗她。

  她也不生气,笑望着他道:“萧指挥肯定不会让它伤着我吧?”

  听了这句,萧旷反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移开视线去看马:“你从正面靠近它,好好地喂食,它不会踢你的。”

  沈童第一次喂马,到底有些缩手缩脚的,离黄骠马一步之遥后便伸直手臂。

  黄骠马凑近她手心,连舔带卷,没几下就把豆子吃得干干净净。

  沈童被它的舌头舔得手心发痒,却得忍着痒不能缩手,不由自主咯咯地笑,好不容易等它吃光豆子,就学着萧旷方才的样子去摸它额头。

  黄骠马虽然吃了她喂的豆子,却不太买她的账,看她抬手,便喷着鼻息往后扬了扬头让开她。

  沈童被它这一下喷鼻息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地面积水结了冰,她踩上冰面,不由自主就往后摔倒。

  萧旷急忙抢上一步,伸臂揽住她后腰。他本想这样托住她就好,但沈童身体失衡,慌乱中却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手很稳地揽着她。她的手按在他肩背上,能感受到坚实而微带弹性的肌肉,鼻间闻到他身上皮革与草料的味道,隐隐带着些许汗味与男人独有的气息。

  这时箜篌与琴瑟的惊呼才响起来。

  沈童借力站稳后急忙松手,萧旷便往后退了两步。沈童脸颊微红,朝他点头致谢,结果发现他的脸比她还红!

  萧旷只觉满脸燥热,都不敢看沈童。只去替黄骠马披上油布马衣,低头牵着马往外走。

  沈童轻声叫住他:“萧指挥……”

  “什么?”萧旷面红耳赤地回头。

  “你没穿雨衣。”

  萧旷一愣,才发现他只顾埋头往外走,马倒是穿戴好了防雨雪的马衣,他自己还是原先那身衣装,连雪落在头上都毫无察觉。

  箜篌与琴瑟都小声轻笑起来,琴瑟拿起他先前挂在棚下的笠帽与雨衣递过去。

  萧旷窘迫地接过,快速穿戴好,直到出了萧家院子,坐上马背,才觉脸上的燥热渐渐退去。

  雪似小了些,却仍旧毫无停下的迹象。星星落落,漫天而舞。

  萧旷没有上车,骑着马在车旁而行。

  因着方才那一场意外,沈童也没有再劝他上车避雪。

  每回从窗口望出去,总能看到他坚毅的侧影,雪花顺着风从他身边掠过,落在笠帽上,落在肩头上。马车旁的灯火映亮他的侧脸,他微蹙着眉,目光放得很远。

  “萧指挥……”

  萧旷讶然回首。

  “你在想什么?”

  萧旷愣了一下才道:“没想什么。”

  沈童眯了眯眼,他在骗人……

  萧旷见她神情,知道她不信,不过他方才所思所想之事确实没法对她说。

  因为那是还未发生之事。但看这场雪的势头,那场风波多半还是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