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诬告】6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3-07-30 12:05      字数:3546
  夜阑人静。

  少了白日里来去匆匆的各色仆役,偌大的于府也变得安静下来,

  月色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匆匆穿行于府中走道,刻意避开了灯光明亮之处,显然十分熟悉府中格局。

  身影进入一处院落,在某间屋子外停步,扫了眼周围不见有人,便托起门上铜锁,将手中钥匙缓缓插入锁眼,扭转。

  锁头发出“咔哒”轻响,那人紧张地回望四周,不见有异常,才将铜锁取下,轻轻推开门,闪身入内。

  房门无声掩上,屋内的光线变得幽暗。那人原地立了会儿,让眼睛适应屋里的幽暗,然后便径直走向西侧的书架。

  于兴德是个商人,府中虽设有书房,却只是给几个儿子读书作画所用,不是他自己日常会去的地方。

  于兴德另外有间小书房,就在主院西头,内里并无四书五经等经典,而是存放收藏各种账簿乃至他所喜爱的贵重之物的地方。

  于令秋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取下书架上一个大木匣,在木匣之后的墙上试探着摸索。

  指腹感受到墙面上一道轻微的凸线,他摸索着把裁纸刀嵌入缝隙,稍用力向外一掰,便将暗门打开了。

  暗门后的小格子里,放着数只大小各异的木匣,一摞册簿。

  于令秋取出册簿,拿到窗前,借着月光翻阅起来。

  清晨天方微明,檐下或枝头上的鸟雀已经忙碌起来,啁啾个不停。

  沈童只觉眼皮沉沉的,即使人醒了,仍是懒洋洋地不想睁眼。

  她翻个身,又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时,窗纸已是亮白的了,带着些微暖金色,隔着窗纸也能感受到阳光的灿烂。

  琴瑟见她醒了,过来伺候她漱口洗脸。

  “行远呢?”

  “将军刚晨练完,正在沐浴。”

  趁着萧旷不在,沈童问起昨日之事:“我昏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琴瑟与箜篌对视一眼,一个去掩上房门,另一个小声道:“姐儿昏倒时,是……是苏先生抱住了,不……接住了姐儿。可不巧这时候将军刚好回来,正看在眼里……”

  沈童算是知道昨天萧旷是为了什么事儿在别扭了:“之后呢?他们有没有争吵过?”

  箜篌摇摇头:“没,将军一句话都没说。苏先生也没说话。接着将军就把姐儿抱回来了。”

  “那后来真是我咬了行远的手指?”

  两个丫鬟都点点头,箜篌将前后经过细细说来。

  沈童不由默然。

  箜篌与琴瑟低声劝慰她会好起来的。沈童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很快早点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碗药汤。

  沈童实在是没什么食欲,看见那一碗药,更是让她倒足了胃口。

  但她知道自己需要进食来补充营养,且空腹喝药更容易不适,便还是硬逼着自己往下塞了点食物,才让琴瑟把药端来。

  却见房门轻轻推开,是萧旷沐浴完回来了。

  他入内接过琴瑟手中的药碗,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走近床边,萧旷看了眼托盘,粥还剩下大半碗,碟子里的点心更是几乎没有动过。“这些都不对胃口?”

  “不。”沈童摇摇头,“我怕吃太多了,喝药时容易反胃。”

  “那喝过药之后缓缓,再让厨房做点别的来吃?”

  沈童望着他,眼神透彻:“阿旷,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萧旷搁下药碗,略一踌躇后道:“昨晚我出门,说是去查那个拖欠债务的费明义,其实……我没去。我去见的是柳老大夫。”

  沈童微微嗫动了下嘴唇。

  萧旷深吸了口气,索性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大夫都说你这病症是因怀孕而起,既然如此,要让你不再晕厥,法子只有一个。”

  沈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不要……”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说不下去了。

  萧旷凝重地点了下头:“短短一个月内,你昏过去多次,一次比一次严重,我真的担心……”

  “可之前定海卫的老大夫不说了吗,子烦之症因人而异,亦有可能渐渐好转,甚至不再发作的!我昨天只是一时着急有些头晕罢了,这会儿不是好好的?”

  “如果一再发作,病情越来越严重怎么办?”

  沈童无法回答,却又心有不甘:“阿旷,你不是说会再去找其他名医么?不一定要拿掉他?”

  萧旷沉沉地一声叹息:“那需要时日啊!柳老大夫已经是杭州周边最有名的妇人科大夫了,他都没有办法,再要去别的州府找妇人科名医,是不是真能找得到还很难说,就算找得到大夫,能否治疗此症还需要把大夫请过来再看。此前去寻访的时间姑且不算,光是路上来去,确诊开方还要花费时间……”

  “若是找来的大夫不能治好此症,一拖两拖……月数就太大了,到那时候再想要用药落胎也不行了……子痫之症一旦临产时发作,尤其凶险,母子皆危。瞳瞳,长痛不如短痛,趁着如今月份还不大,尽早决定吧。”

  沈童愣怔半晌,涩声问道:“用药落胎难道就不危险了吗?”

  “柳大夫说如今还算早,胎儿刚刚从无到有,既不成形,亦无神魄,与母体连系不强,他会用比较温和的药,每隔三日服一剂,一点点让他……化掉……”

  这短短几句,萧旷说得艰难无比。

  沈童却早就忍不住心中酸楚,潸然泪下,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湿透了衣襟。

  “可是,我……真的不舍得……”

  “瞳瞳……”萧旷伸臂搂住她,语声滞涩,“我和你一样舍不得……但我更怕你出事……”对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个痛苦的抉择,但他更怕她因难产而丧命。

  沈童把头埋在他胸前,削瘦的肩膀轻轻地耸动着,低声呜咽。

  萧旷无言地拥紧了她。

  好一会儿沈童才止住哭泣,幽幽地道:“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来日方长,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会有的……”

  沈童沉默地偎在他怀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抽噎。萧旷抱紧她,用暖热的手掌温柔地抚着她脸庞,轻轻抹去残留的泪痕。

  沈童终于平静下来,把视线移向床头矮几上的药碗,开口声音极轻:“这药就是……”

  “不。”萧旷摇摇头,“这是之前的方子。我还没请柳大夫开新药方。”

  她抬眸瞅他:“真的?没骗我?”

  萧旷对着她看了看,端起药碗。

  既是为了保温也为了减少药味散逸,用来盛药的是只带盖钟碗,随着碗盖揭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便扑鼻而来。

  他将碗沿凑近自己唇边直接喝了一大口:“这样你总能信了吧?”

  沈童微吃一惊,责备道:“你别乱喝啊。这药就算不是用来落胎的,也是治我头晕的药,你没病可不能乱喝。”

  “那你就赶紧喝了,再不喝我喝完了。”

  沈童心情复杂地喝完药,委委屈屈地道:“我想吃蟹黄包了。”

  萧旷立即道:“这就让人去买。”

  午后,柳老大夫再次被请来。

  沈童请他坐下,又命丫鬟上茶招待,细细询问。

  “请问柳老大夫,若是这次用药落胎,以后我还能再有孩子吗?”

  “只要好好调理,应是可以的。”

  “第二胎还会得子痫吗?”

  “得过子痫之症的妇人,第二胎又得子痫之症的,比寻常妇人要多一些,但也不是一定会得。”

  尽管她问的问题,前一晚萧旷已经全问过,柳老大夫仍是一一作答,详尽解释。

  直问到再无可问,停下来的时候,屋子里出现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轻叹打破沉寂,柳老大夫温言道:“用药落胎,毕竟伤身,且容老夫再为夫人搭一次脉,好开个君臣相济的药方,尽量减少损伤。”

  沈童默默点头。

  开完药方,柳老大夫又叮嘱道:“服药后,夫人可能会感觉腹有寒意,或是少许见红,亦属正常。但若有隐痛或急痛,又或是出血较多,那就要立即告知老夫。”

  萧旷一一记住了,谢过柳老大夫,命人将他送出去。

  沈童独坐发呆,萧旷也是沉默不语。

  药终究是煎好了,浓黑的一碗,掀开碗盖时,一股苦涩又带着少许辛辣的气味钻入鼻孔。

  箜篌已经把药放凉一会儿才送来,此时应是刚刚好。但萧旷还是试过了药温,才将碗递过来。

  沈童垂首,双眼定定地凝视药汤。

  萧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陪坐一旁。

  她却忽然抬眸:“阿旷……我们再试一试吧。”

  萧旷讶然:“试什么?”

  “第一次我昏过去,是因为和你争吵。第二次发作,是海贼们要将我带去岛上。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都是因为我生气或是着急。要是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修生养息,不动气,不着急,也许就不会犯了呢?”

  萧旷不太赞成的摇摇头:“阿瞳,还要好几个月呢……”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沈童恳切地道,“再等等吧,要是我再晕过去,那就喝这个药。”

  萧旷沉吟许久,才缓缓点了一下头:“既然要修身养气,那些烦心之事你就别再去管,我会妥善处理。你只要管自己,吃好歇好,安心养胎。”

  沈童点头答应。

  他略微放低嗓音,郑重地道:“只要你再晕过去一回,那就一定要喝药了。”

  “好。”沈童松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了下来,仰首望着他欣喜地微笑。

  萧旷压下心中不安,回了她一个淡淡的温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