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质谱仪      更新:2023-07-30 20:34      字数:4636
  看到卡尼亚斯在花房门口,艾伯特显得颇为诧异的模样。

  学生会长脱下帽子,偏了个方向,走到他面前:“真巧,男爵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的宠物生病了,我陪他来看一看。”

  艾伯特了然地噢一声,毫无意外。

  希德和植物系主任的关系好,切尔特都是知道的。

  希德和卡尼亚斯关系好,切尔特也都是知道的。

  希德·切尔特的所有一切切尔特都知道,因为他是一颗没有隐私的棋子。

  “我听凯莲娜说,希德能站起来了。”学生会长问道,“这是阁下的功劳?”

  “具体情况我并不知晓,”卡尼亚斯看了看他,眼底情绪不明,“但这应当是殿下自己的努力。”

  “辛苦您了。我会差人将谢礼送往您的庄园。”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圣骑士摩挲着佩剑,笑着,“感谢您,以及您的家人照顾他那么久。”

  气氛出现一瞬间的僵硬。

  停在花房顶端的寒号鸟正在尖声嚎叫。

  艾伯特语气一僵:“恕在下没有听懂,您是什么意思?”

  “我已请示过教皇陛下。从下周开始,希德·切尔特会从贵府搬出来,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都会定居帝国学院的公寓,由我本人全权接手他的一切私人生活。”卡尼亚斯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假笑,“辛苦了,日后你们不必再操心殿下的衣食住行。”

  阳光照耀在圣骑士俊美的脸庞上。

  此时他真像个得到了天大恩惠的好人。

  艾伯特瞬间阴了脸。

  希德是切尔特家族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他死亡之前,永远都不能逃出他们家族的掌控。

  他说:“你不能控制他。他是切尔特家族的人。”

  卡尼亚斯从容不迫:“他首先是圣院的光明圣子,其次才是被冠以切尔特的个人。您是个成熟的人,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艾伯特表情阴晴不定。

  他在心里痛骂着教皇克拉拉的名字。

  当初他的父亲分明与教皇签下契约。教皇许诺他,不会干涉他们家族对于希德·切尔特的掌控。

  如今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不死居然反悔了!

  学生会长愤恨地想着,脑子一乱,低喝道:“你这头白眼狼——”

  卡尼亚斯注视着他,目中忽然浮现出怜悯。

  艾伯特察觉到,空气中的魔素向卡尼亚斯的手中聚集起来。

  被烧成灰色的纸屑像蝴蝶般盘旋着飞往卡尼亚斯的掌心,拼凑成原来的形状,金子般的光芒将缝隙填平,一张纸条出现在卡尼亚斯的五指之间,随着热气的流动飘曳着。

  艾伯特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大惊失色:“不可能!”

  这是薇奥拉复原之咒。

  从常理来说,这段咒文只能用以复原植物。可是卡尼亚斯却复原了一张纸——

  入学测之前,他交给希德的那张写了切尔特家族爪牙的字条!

  卡尼亚斯松开手,纸条重新破碎于风中。

  他慢条斯理地说:“您做不到,不代表不可能。”

  卡尼亚斯的话里带着挑衅的蔑然。艾伯特当然听懂了,他心里冒出战栗。

  学生会长攥紧拳头,本能地后退。在他精神波纹抖动的一刹那,卡尼亚斯动了一下手指。

  他故技重施,将艾伯特周遭的魔素驱走了。只是这一次他做得更彻底。

  艾伯特眼前一黑,差点跪在地上。

  他将差点吐出来的血咽回去,在布满黑点的视野里看到植物花房的玻璃门被推开。

  希德·切尔特从植物花房踏了出来。

  艾伯特盯着他朝卡尼亚斯过去,脸上阴晴不定。

  果真和凯莲娜说的一样,光明圣子居然破解了神使的诅咒,得以行走。

  他原以为那是凯莲娜故意说的坏话,从出生起,他的妹妹就对这个外来者百般看不顺眼。

  但假使此事属实——假使希德真的不是因为神使大人一时悲悯而重新获得了行走的能力,假使真的是卡尼亚斯本人破解了神使大人的诅咒……

  艾伯特幼时跟随切尔特公爵面见神使,他知道从神殿走出的人拥有着多么震撼人心的伟大力量,翻手之间足以摧毁最繁华的城市,那与凡人……纵使是苦修上百年的大魔导师,也是云泥之别。

  切尔特家是招惹上了一个多么强大的仇敌,希德·切尔特又怎么招募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幕僚?

  艾伯特自幼蒙受公爵的教诲,他被告诫过无数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为家族树敌。

  可是现在,这个或许能够与黑暗神使并肩、他们无法回避的敌人就这样冷笑地站在他跟前。

  艾伯特手脚发凉。

  黑暗神使将大陆万物视作蝼蚁,即使是黑暗公会的人也是一样,他并不关心人类的死活。

  可是卡尼亚斯或许把他们视作必须铲除的害虫。

  “您想得到什么呢?”艾伯特说着,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或者是在哀求,“除了天上的太阳、地上的教皇和萨尔帝国的皇帝宝座,切尔特什么不能给您?您到底想得到什么?”

  卡尼亚斯置若罔闻。他注视着圣子朝自己跑过来。

  希德看了眼艾伯特,卡尼亚斯问:“你有话跟他讲?”

  希德摇头:“维拉让你过去一下。”

  维拉骂完气消了,叫希德把他家的圣骑士领回去。

  艾伯特在光明圣子否认时眼角一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希德无视他的存在。艾伯特发现自从他们将希德当成诱饵扔给卡尼亚斯之后,他们从前沉默听话的棋子就变得异常逆反。

  像是被这个道貌岸然的圣骑士洗脑了。

  艾伯特仍旧不知卡尼亚斯到底意欲何求。切尔特可以给予卡尼亚斯最好的前程,在他的认识里,人类是为利益所驱使的动物,所以卡尼亚斯居然不接住他们家族的橄榄枝,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二个办法则是铲除。可眼下神使大人正在大陆上寻找父主的下落,他们无法联系到神使。

  他青着脸色,僵硬地重复:“您到底想要什么?”

  希德瞥见他兄长扭曲的脸庞。

  然后,他又被卡尼亚斯捏住脸颊,扭过脸去,而后,一团温暖的阴影蒙在他的眼睑上。

  卡尼亚斯覆盖住他的双眼,在他鼻尖轻轻咬了一下。

  接着,卡尼亚斯抬起头,睨了眼艾伯特。

  艾伯特干巴巴地说:“您若是喜欢美人,切尔特家可以送您成百上千。”

  卡尼亚斯没有松开按住希德眼睛的手。

  他驱使着一些魔素钻进圣子的耳道里,给他的熊唱摇篮曲,以干扰希德的听觉。

  “但我更好这一口,堂堂光明圣子,却对我一介小卒言听计从,在床上还能让我更舒服,这可是从寻常美人身上得不到的乐趣。我先前可从没有发掘到如此可爱的情人——”

  卡尼亚斯将希德轻轻揽进怀里,他的手指如抚摸世界名画般按过圣子纤瘦秀美的脊背。

  他透过柔软的衣料摸到了希德的骨骼,手感很好。

  至少从艾伯特的视角看去,卡尼亚斯的面孔上显示出这样冷漠的信息。

  “——这件礼物被你双手奉到我这儿,我也不会让他被收回。”

  艾伯特一怔,反射性地叫道:“你在开玩笑!”

  他伸手就要将希德从卡尼亚斯怀里扯出去,随即他的手指碰到了圣骑士插在地上的冰冷佩剑。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更为可怖的影子。

  “既然说到这份上,我不妨对阁下直说,希德·切尔特早就被一位大人物预定了。”艾伯特笃定道,“您惹不起他。”

  话音未落,卡尼亚斯眼底的寒意令他打了个冷战。

  卡尼亚斯笑道:“惹不惹得了,试一试才知道。”

  他可忘不了。

  去年就是艾伯特特地来说好话,将小圣子托付给他的。

  虽然当时他别有用心,但掉到深渊里的宝物,可从来没有人能捞得回去。

  卡尼亚斯松开手,希德重获光明。

  他一把推开卡尼亚斯,他感觉到卡尼亚斯将留在耳中的魔素驱走了。

  希德回过头,看见艾伯特脸色变得很差劲,魔法元素吵得他耳朵疼,他完全不知道方才卡尼亚斯对艾伯特说了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希德心情变好。只要是切尔特家的人倒霉,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他都会很开心。

  卡尼亚斯拍拍他的脸:“先回去,在里面等我。”

  希德抬高脑袋,不让他拍。

  卡尼亚斯无奈:“请您先回去。”

  高傲的圣子大人这才动了腿。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眼艾伯特,一个人往花房走去。

  卡尼亚斯走过艾伯特身边。

  “我已经将证据呈递给校长。他对您很失望,已经联系理事会,商讨是否保留您的学生会长一职。”

  艾伯特:“你这么做,希德·切尔特也会遭殃。”

  卡尼亚斯笑起来:“那可不一定。”

  论地位,光明圣子远在帝国学院的校长之上,后者绝无处置他的权力。

  而且,据他所知——

  那位校长和老爹是旧相识,对于每一任光明圣子都很亲近。甚至让圣子在正式就职前进入帝国学院就读的法案,也是他数十年前,在议会上向老皇帝提出来的。

  “那位先生最近给了我暗示,理事会对于您的中饱私囊颇为不满,想换一换学生会长与五年级级长的人选。”卡尼亚斯收起了笑,云淡风轻地说,“自然,一个学院的职位换不了多贵重的东西。但您若是为了一点小事失去这两个头衔,公爵与夫人应该也会对您有所意见。”

  那是当然的!

  艾伯特咬牙切齿。

  切尔特公爵与夫人自出生起便对他给予厚望。他不敢让双亲失望,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夺得帝国学院的学生会席位,以摘得新生代领头羊的头衔。

  不但如此……他还得容忍莉茜雅与二皇子的背叛,并且叫他小时候放在掌心上宠爱的妹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一个地位卑贱的女人谈情说爱。

  如果不是为了切尔特家族的荣耀与父母的期许,他也不会活得那么窝囊。

  艾伯特深吸一口气,多年的忍功使他镇定下来,冷静思考。

  希德·切尔特从府邸里搬出去,并不是件坏事。

  卡尼亚斯对付极左之党已经有了经验,他会成为希德·切尔特身边的有力护卫;何况纵使卡尼亚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从父主手上夺走他的祭品。

  艾伯特努力说服着自己,挺起胸膛,抬起下颌,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颓废。

  随他冷淡地说:“您请便。”

  卡尼亚斯静静等着艾伯特离开小径。

  希德·切尔特不想跟着他去深渊,他有些失望,但也不会强迫。

  他的男孩向往普通人类的生活,那骑士就得在旁边陪着。

  给他自由,给他铺路。

  卡尼亚斯回到植物花房时,维拉正出神地看窗外。辣椒花往卡尼亚斯身上拍打着枝杈,维拉听到声音,叫魔植将它们的利器收好。

  希德坐在一张远处的木椅上。他被一群跳着舞的满月藤围绕,膝盖上是被维拉灌了十瓶强力呕吐剂、吐到昏迷的托比。他正操纵光明元素替兔子修复被胃酸泡得溃疡的食道,显然没有注意到卡尼亚斯悄悄走进来。

  维拉:“我听到了。”

  卡尼亚斯将门阖上。维拉打了个响指,一束牵牛花从门外的小径钻出来,幽幽地伸过缝隙,来到她面前。

  这是植物系主任的传声筒。魔法牵牛花遍布校园的每个角落,将学生们私底下有关于维拉的坏话全部送到她耳边。

  “我看着殿下那么多年,有许多向他献殷勤的人,他身边从不缺别有用心的家伙。你也知道,你们的级长对他并不好,切尔特家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维拉说,“但你是第一个敢和艾伯特呛声的。”

  这是系主任女士头一次和卡尼亚斯和颜悦色地谈话。

  卡尼亚斯凝视着光明圣子的方向:“我希望成为他的骑士长,但他不大愿意。”

  “他不是不相信你,他是为了你好。”维拉叹了口气,“大人曾经和我说过,他也许活不久。从那时起他变得沉默寡言。我不知道原因,他显然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

  卡尼亚斯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

  他早就有了预感,所以他更加不会放弃。

  明明在那个时候,希德朝他走过来了。

  当时,他的小王子眼里满是星光。他的男孩从没有放弃过活下来。

  他没有不救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