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洱翡
作者:枫桥婉      更新:2023-07-30 22:46      字数:3300
  北山死士一案在天子授意的封锁消息下,未在平京掀起什么波澜,宣熙十年的蔚山秋狝还是如期顺利结束了。

  九月重阳节过后,圣驾启程返回帝都,与此同时,楚珩回了趟漓山,去查大乘阵印一事。

  那名北山死士在星珲控心审问后的第三天忽然暴毙,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下个月的十六日。自被捉住开始,他半句话也未曾吐露,背后的人显然很有本事,半点不拖泥带水,刻意让死士咬出漓山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活口,案件瞬间又陷入了僵局,事关重大,楚珩不得不亲自回漓山。

  星珲在楚珩走之前还特地跑来,倚着门框挤眉弄眼地冲楚珩暗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珩瞥了他一眼:“忘了走之前先揍你一顿?”

  “不识好人心!”星珲哼了一声,站直身子,“真心实意”地提醒他师兄:“你还记得你之前给我爹写的信里说了什么吗?”

  “……”

  当时为了转移东都境主对星珲在宛州所作所为的关注,楚珩说自己到了离识境,他那时想着横竖近些日子又不回漓山……

  两年以前他压境封骨,从漓山来帝都的那会儿,就是筑基,如今两年后变故突生,他要回去漓山,却还在筑基,怎么跟东都境主解释他这两年在干什么?东君就算在漓山再有地位,在师父面前也得乖乖低头认错挨骂啊。

  所以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呦。

  楚珩抬眼望天,重重叹了口气,侧过头在星珲身上不怀好意地扫了几眼:“要不,我把你也带回去吧?你别忘了,因着你做的好事,我还得去趟鹿水。”

  星珲忙一溜烟跑了。

  回到帝都后的日子过得平静安稳却又夹杂着那么点儿痛苦,星珲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回去武英殿继续习文课。

  之前因着他从宛州回来不久就赶上了蔚山秋狝,他是东都境主独子,自然要过去,文课就暂且停了,现下从蔚山回来,再没理由逃课了,必须得学,星珲一度叫苦不迭。

  不过好在还有苏朗给他整理文课重点,一个多月后襄字部的考核,星珲还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转眼就入了冬,帝都的天也渐渐寒了起来。

  冬月初三早上,星珲从床上坐起来,不经意间朝窗外一瞥,就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穿庭过树,迤逦背着北风细细碎碎地沿路飘落,星珲眼前一亮,扯过衣桁上挂的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苏朗这时恰好捧个红木托盘,裹挟着一身寒意推开门走进来,见星珲正穿衣服,忙出声拦下他:“等等!”他隔着衣桁将手中托盘里递给星珲:“穿这个。”

  “什么?”星珲接过托盘,一件赤黑相间的织金暖缎锦裘整齐的叠放在上面,隐隐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星珲手上轻轻一抚,不由吃惊:“吉光锦?”

  吉光锦是名贵非常的织锦,锦如其名,质地柔软轻盈带微光,御寒保暖,入水不侵,又被称为“千金锦”。这样一整件只用吉光锦织就的冬衫,所谓千金裘,不外如是。

  苏朗颔首:“嗯,快换上,等会我们出宫去,今天你该穿身新衣。”

  星珲闻言却是一脸不可置信:“给我?你是不是拿错了?这是吉光锦!”

  苏朗扬眸轻轻笑了一声:“吉光锦怎么了?帝都最大的成衣铺雀金阁就是颖海苏氏的,再说我身上的也是。”今日天寒,早起又下了雪,他从外面回来,身上披了件鹤氅一直也没脱,因而星珲一时也没看见他里头的衣裳,苏朗又催催:“快穿,天冷,别着凉了,你今天得穿新衣。”

  显然,尽管已经被抵给苏朗哥哥好几个月了,星珲依然没能够充分地了解和习惯颖海苏氏的“有钱”,他还是有些纳闷:“那也不能随便只拿这个做衣裳,再说我今天非要穿新衣做什么,又不是过节。”

  “怎么不是?你是这几日温书温傻了?”苏朗挑眉看他:“今日是你生辰你都不记得了?”

  星珲这才想起来今日原来是冬月初三,他为了过了襄字部考核,前段时间一直在临时抱佛脚,兵法阵法他平日里倒是好好听了,可是其他的文课不得不点灯熬油地温书复习,一直到前天才得以缓一缓,早就不记得哪天是哪天了,不知不觉,他又长了一岁。

  “好了,按你的身量做的,就算作是债主送的生辰礼。”

  听苏朗这么说,星珲也不好再推辞,开始穿衣服,嘴里嘟囔着“债主难道都那么好的吗?债主不应该是拿着刀威胁不还钱就怎么怎么样的吗?”

  苏朗笑道:“债主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漓山不是把你抵给我了吗?”

  星珲吐吐舌头:“九月从蔚山回来,我从忘世居取了银票要还你,你非不要,还说什么……”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他的债主那时说“不要钱,就要你。”

  想起苏朗那句话,星珲脸上火烧似的浮起红云,忙借着穿衣服背过身去。

  苏朗不依不饶:“早就说好了的,以身抵债,金人两讫,怎么能反悔?”

  “还不许赎了?”星珲穿好衣服,从衣桁后面绕过来,苏朗走过去帮他抚平领子,很是不讲理道:“不许。”

  一推开门,外面的冷风飞雪扑面而来,苏朗又拿过一件白狐鹤氅给星珲披上,递给他个手炉,方才一起撑伞出了门。

  踏着一地碎琼乱玉,两人朝宫门缓缓走去,星珲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衣服尺寸的?”

  苏朗却理所当然:“这有什么,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衣鞋尺寸、口味偏好、生辰八字当然全都知道。”

  星珲清咳一声,侧过头去,过了好大会儿,快出了宫门口,才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府里,早上你得吃碗面。”苏朗拉着星珲上了马车,递给他一杯热茶暖身子,又给手炉添换了两块银霜炭。

  马车沿着大道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颖国公府,星珲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颖国公如今并不在帝都,苏朗的大哥也一直在昌州颖海城,苏朗的二叔倒是在帝都为官,不过并不住在国公府里,于是偌大的府里正经的主子只苏朗一个,苏朗平日里又住在武英殿,不爱往一个人住的府里跑,所以一直也没带星珲来过。

  苏朗前日已经吩咐过了,因而他们一进府,早膳就已备齐了。

  最最醒目也最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给星珲的那一碗长寿面。

  菌菇、鲜笋、火腿、肉片、四色配菜一齐浸润在浓郁鲜美的骨汤里,将润白韧糯的龙须寿面环绕于中,细碎的小碧葱散落其间,面上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咸香萦绕。

  屡屡丝丝缘可系,年年岁岁意相牵。

  长寿面不能让人长命百岁,只是图个好彩头,可是面里的情意却能万古长青,面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愿意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你的人。

  星珲一口一口把面慢慢吃完,苏朗又盛了碗清汤给他,一顿早饭直到近巳时才吃完。

  今日下了雪,他们二人就没出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索性围坐在暖阁,赏雪闲话。

  炉上温的是特地从安繁运来的昭鸾酒,星珲就着热酒与窗外寒雪,翻他的话本子,苏朗正处理查阅上旬呈上来的重要情报,颖海苏氏的产业遍布八十一城,暗里的情报网自然也铺就整个九州,从宛州回来后,他做这些事也就没再避开星珲,只不过星珲懒散惯了,一向不怎么关注这些。

  雪静悄悄地下,从帝都颖国公府一直洒落到千里之外的庆州千雍城。

  九天清白雪涤荡不尽人间不白事,天子衡石程书,臣民心瞻魏阙,河清海晏、粟红贯朽固然是心之所向,但总会有胸怀不平的人想要这升平凡世榱崩栋折,将世道埋藏的阴暗与丑恶撕开暴露给全天下看。

  黑云压城,雪虐风饕,此般长夜难明,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洱翡——

  永远也看不见盼不着丹霞玄晖,目光所及之处,俱是遮天蔽日的毒泷恶雾,与融炼燃烧着的累累人骨。

  洱翡的碧波千山,最终都凝成了流血浮丘。

  世间三千六百道,就是没有一条洱翡的活路。

  暮夜无知,有人神色晦暗,凝望着窗棂外千雍城的凛冽雪夜,并指为刀割破手腕,将整盅洱翡两心绵缓缓融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幻觉来临的那一刻,似乎真的回到了梦寐不忘的洱翡,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家。

  ……

  “很多年前洱翡族灭,自那时起洱翡两心绵的炼制方法就失传了,因此这药在明市上也销声匿迹了,我让颖海的暗商查遍了九州所有的可能吃得下洱翡两心绵的千金黑市,但近十年,都再没有涉及两心绵的任何交易,这种药存储苛刻,很难长久保存,那蔚山那批死士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呢?”

  苏朗星珲对视一眼,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文名,改名的理由一言难尽,呜呜呜请见谅,鞠躬跪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