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本相册, 承载了万煦的一生。

  这一生中，也夹杂着卓青许多回忆。

  似乎万煦人生每一个节点, 都在卓青的记忆中留下过印象。即使万煦在旅游或者在家长照的照片, 卓青也能立刻回忆起同一时间，他和万煦一起经历过的事。

  虽然这些事大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俩除了吵架就是打架。但转念一想, 他们两人除了学校和家庭两点一线，在对方身上的注意力比给朋友还多。

  毕竟是死对头。

  卓青笑着伸手捻了捻猫耳朵。

  猫很温暖，猫耳朵却凉凉的。

  万黑喵动了动耳朵，耳朵尖尖在卓青手心来回滑过，有点痒。

  五本相册看完的时候, 饭菜也已经被端上了桌。

  万霁将相册搬回柜子后，道：“青哥, 这些照片我找人扫描成图片文档, 备份在电脑里。你要不要一份？”

  卓青微笑道：“好啊，给我一份。”

  正好进来叫卓青和万霁吃饭的田永明眼眸闪了闪，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卓青握拳轻轻在田永明肩膀上捶了一下：“走，吃饭。”

  “阿青……”田永明皱眉。

  卓青没说话, 他走到饭厅，开始笑着和万父万母聊天。

  万霁走到田永明身边, 小声道：“不用担心青哥, 青哥自己很有主意。”

  “是很有主意，所以其他人说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以前还有个万煦可以和他打一架，现在涉及万煦, 我总不能让你哥从阴界爬出来跟他打一架。”田永明揉了揉太阳穴，“算了，他现在过得挺好，不成家也无所谓，我俩护着他。”

  “嗯，我就是这么跟青哥说的，但青哥说不用我操心，国家会养他一辈子。”万霁娇哼道。

  田永明无奈道：“好像是哦……算了算了，是我们杞人忧天，走，吃饭。”

  卓青回头看着田永明和万霁一起走来，万黑喵也同时扭头。一人一猫同时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

  田永明抖了抖，道：“你家猫在笑？猫会笑？”

  万黑喵：呵呵，呵呵呵。

  卓青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田永明，看的田永明浑身不自在。傻孩子，你大舅哥刚对你印象好一点，你又拉低了自己的印象分。

  “来，来，吃饭。”万母殷勤道，“要不要给小猫也摆一副碗筷，这只小猫很神奇对吧？听说智商和小朋友一样。”

  万黑喵叹了口气，蹲在卓青怀里，给万母做了揖。

  万父惊讶：“真的能听懂人话？”

  万黑喵转向万父，也给万父作了个揖。

  “阿青？你教的？来来来，给我也作一个！”田永明好奇道。

  万黑喵转向田永明，举起一只爪子，弹出爪尖。

  万霁：“噗……看来不是青哥教的，是小猫真的听得懂人话！对不对？小黑？”

  万黑喵放下爪子，对着万霁点了点头。

  田永明吓得又是一哆嗦：“它点头了！”

  “哎，真的听得懂。”大概是因为小猫太可爱，也太懂礼貌，万母半点没觉得可怕，只觉得好喜欢，“我给它拿副碗筷来！”

  “不用，他用不了，我喂他。”卓青阻止道，“阿姨要不要抱抱他？”

  卓青把万黑喵递上去，万黑喵却挣扎着跳到地上，跑到他爹那里，顺着他爹的裤腿，跳到他爹怀里。

  这么大的人了，被妈妈抱着蹭还是很不好意思，还是和他爸抱一下就行了。

  万母有点受伤：“小猫不喜欢我？”

  “不，他只是害羞。他是一只公猫。”卓青道，“性别意识有点强。”

  万母噗嗤笑道：“你还真是把他当小孩子养？”

  卓青点头：“他现在智商情商和初中的男孩差不多，这话我只和你们说，被外面人听见了，怕会把它偷去解剖。”

  万黑喵无奈瞥。你这是变着法子骂我中二期吗？

  “那得好好保护他。”万父好奇的把小猫捧在手心，道，“这眼神……怎么有点像万煦？”

  “对吧？所以我给它取名为万小煦。”卓青笑道。

  “哎，我看看！”万母忙凑过去，“哎哟，真的，这扭头嫌弃的眼神，和我们家万煦一模一样。”

  “叹气的样子也很像。”万父微微点头。

  “这个眼神……如果是哥，大概会说，爸，你干什么？”万霁也凑过去，惊讶道，“以前没注意，现在真的……哎，这眼神的意思是，妹，你再多嘴我就揍你！这个眼神我非常熟！”

  田永明扶额：“别说了，你们这么一说，我脑海里也把这只猫和万煦那张脸对上了？”

  “他对你的表情代表什么？”卓青戏谑道。

  田永明仍旧扶额：“田永明，你给我死。”

  “哈哈哈哈哈。”卓青捧腹大笑，“你很有自知之明。”

  “哎哟，不行，这猫我一定得抱抱。”万母伸手，“给我抱抱！”

  万黑喵一脸生无可恋的跳到万母手中。抱吧。

  万母笑道：“嗨，这无奈的表情和我儿子也很像，万小煦，万小煦，阿姨做了香喷喷的牛肉干，要不要磨磨牙？”

  万煦点头。妈的厨艺远不如爸，只有腌制的牛肉干是绝活，比爸做的好吃。

  “我也做了牛肉干，带点走？”万父道。

  万黑喵扭头看着万父，然后头扭回来，摇头。

  万父气笑了：“这小兔崽子，不对，小猫崽子，这嫌弃的神情也和我儿子一样！阿青啊，你是不是和万小煦说过什么我的坏话？”

  “没有，肯定是阿田说的。”卓青道。

  田永明气愤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阿青，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居然当着我岳父的面胡说八道，你太过分了！

  “那估计是小霁说的。”卓青换了个人扔锅。

  万霁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说过吗？可能？不过妈做的牛肉干的确好吃。”

  万母洗干净手，将牛肉干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喂给万黑喵，眼都笑弯了。

  万黑喵很给面子的被喂中，偶尔仰头“喵”一声讨水喝。

  “我们也开始吃饭。”万父发话道，“你别老给他喂牛肉干，吃点其他的，荤素结合。这苦瓜炒蛋就不错。”

  万黑喵使劲摇头，把头都摇模糊了。

  “啧，和儿子一样，对苦味深恶痛绝。那清炒红苕尖？”万父冷哼道。

  万黑喵点头。

  “挑嘴。”万父跳了一筷子红苕尖在万母的碗里，“你喂，我不会喂饭。”

  万母笑道：“好。”

  “阿姨，你别光顾着喂猫，你也吃。”卓青重新给万母拿了一双筷子。

  “好，好。”万母笑得满脸慈祥，“小煦啊，要不要喝点鱼汤？嫌弃太腥吗？哈哈，老头子就是喜欢熬鱼汤不破苦胆，说这样喝着好，儿子也讨厌，不过这鱼汤喝了真的好，清火明目，就喝一点……哎哟，好乖，那喝一勺子。”

  “挑剔的猫崽子。”万父继续哼哼。

  万霁和田永明对视了一眼，双双低头默默吃菜。

  卓青轻笑，也安静的吃菜。

  ……

  猫咪化身的身体吃再多东西都不会有饱腹感。万黑喵吃了许多东西，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大包万母亲手制作的牛肉干。

  “阿青啊，要再带猫来玩啊。”万母不舍的看着卓青肩膀上的万黑喵。

  “好。”卓青答应道。

  “别老说猫，阿青，你也是，多来看看我们。”万父塞了个袋子给卓青，“你以前最喜欢吃叔叔烘的蛋卷，我给你留了一口袋。”

  “好的，万叔叔。”卓青开心道。

  “阿青，我开车送你回去。”田永明道。

  “不用，我坐地铁。吃多了，想走一走。”卓青道，“你有我家的钥匙，你帮我把东西先放回家里。”

  田永明无奈：“你还真是会使唤人。东西给我。你慢慢逛。”

  “那我送你去地铁站。”万父忙进屋拿了外套，和卓青一起出门，万母也跟着一起出来，只留万霁一个人在家收拾。

  卓青见万母的视线仍旧离不开万黑喵，便将万黑喵抱给万母，自己和万父聊天。

  卓青一直和万父有许多话聊，只是在万煦读完大学之后，他和万家才生疏起来。

  现在想来，估计是万煦大学毕业和家人出柜，导致万父万母对万煦身边所有的男性都有一种不爽心理——万父万母虽然还算开明，但毕竟是老一辈，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优秀的儿子突然变成“精神病”。

  虽然后来老夫妇俩查完资料，知道儿子不是“精神病”，但仍旧希望儿子走“正常人”走的路，有自己的孩子。

  “现在想起来，还是儿子是对的。既然他喜欢男人，怎么能骗人家小姑娘？就算别人愿意也不行，这是做人的底线。”万父叹气，“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有没有孩子又如何？养老可以去养老院，也可以让小霁的儿女帮忙照顾。”

  “他一直很优秀，从不让我们操心，结果他一出点什么事，我和他妈就很不习惯。要是换了小霁说他喜欢女人，我和他妈肯定第一时间是担心小霁被欺负。唉，还是对他关心不够。”

  “我和他妈一直很后悔，如果当时早点接受这件事，儿子是不是就不会去那么远。他要留在南城，和你一起创业多好？温德浩那小子，人那么坏，儿子和他一起工作，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

  万父在那里嘀嘀咕咕，卓青安静的听着。

  万黑喵趴在万母的怀里，也听着万母啰啰嗦嗦，思绪渐渐飘远。

  万煦从未怨过父母的不理解，何况父母也没有逼迫他做过什么。一家人只是想给各自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万煦信任父母，知道父母最后肯定会接受他。

  万煦那时候只是确定自己的性向，并未有喜欢的人。但他认为这时候必须坦白。这是对自己的负责，对家人负责，也是对其他人的负责。

  万煦一生堂堂正正做人，从未做过亏心事，哪怕和卓青打架这种违反校规的事，也是顺从本心。

  所以即使知道这会造成家庭矛盾，但万煦不会隐瞒。

  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会意外过世，留下父母后悔。

  万煦用肉垫子碰了碰自家妈妈的脸：“喵。”别愧疚，别难过，你们还有小霁，还有很长很幸福的未来。

  万母小心翼翼的捉住万煦的小爪子捏了捏，眼角闪烁着泪光，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小煦，跟着阿青好好过，阿青是个好孩子。”

  万煦点头。

  “到地铁站了，我和老太婆就不下去了。”万父道。

  万母将万黑喵还给卓青，不满道：“谁是老太婆？”

  “我是老头子，你怎么不是老太婆了？”万父更不满。

  “你是老头子，但我永远年轻漂亮。”万母冷哼道。

  万父：“呵呵。”

  卓青失笑。万父这个表情，和万煦真的好像：“叔叔阿姨再见。”

  “阿青，路上小心。”老两口依偎在冬日的寒风中，待卓青进了地铁口，才转身往回走。

  “老头子啊，那只猫会不会真的是我们儿子？”

  “是又如何？”

  “我还以为你会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不要乱说。”

  “是不该乱说。不是的话，会给阿青造成困扰。如果是，这种事更改保密。”

  “对，阿青能让小煦来看我们，还故意说小煦智商和人类一样，已经够冒险了。咱们不能给孩子惹麻烦。”

  “回去好好叮嘱小霁，让小霁不要乱说。田永明傻乎乎的，一看就不会乱说。咱们家小霁聪明。”

  “老头子，你就这么嫌弃女婿？”

  “还不是女婿，只是准女婿！也不是嫌弃，就是有点难受。”

  “不难受，小霁偷偷跟我说，永明的父母都忙，说不准永明和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

  “忙好，忙好，以后可以带外孙！”

  “对！我们俩来带外孙，别让田家请保姆！”

  “嗨，以后有的忙了。我再多做点好吃的，听说阿青和儿子一样，一研究就废寝忘食，得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备着。”

  “我让老家寄点柿子来，给他做柿饼，他以前喜欢这个。还有红薯干！”

  “再给猫崽子准备点肉干。他不爱吃鱼，就爱吃肉。”

  “要和阿青好好说说，不要太惯着小煦。小煦不爱吃蔬菜不爱吃水果，这怎么行。我喂他他也满脸嫌弃。”

  “对！不能挑嘴！”

  老两口絮絮叨叨，脸上充满着希冀。

  ……

  “如果叔叔阿姨真的认为那只猫是你，我俩离开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更伤心？”卓青往后一靠，变成人的万煦护住他。

  猫突然大变活人，现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奇怪的一幕。

  “十年后，他们应该从悲伤中走出来了。而且，小霁的孩子也该上小学了，他们心里早就有了新的寄托。”万霁沉声道，“抓稳，小心摔倒。”

  “不是有你吗？我怎么会摔倒。”卓青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就犯困。猫就该睡十五个小时，我才睡八个小时。”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猫。”万煦皱眉，把卓青扶正，“真的困，怎么不让田永明送你回去？”

  “叔叔阿姨想和我、和你聊一会儿。”卓青打了个哈欠。

  万煦道：“靠在我肩膀睡。”

  卓青嘀咕：“靠不住，会滑下来。”

  万煦道：“现在座位很空，没人，你躺我腿上？”

  “被人看着，多不好意思？”卓青拒绝。

  “你现在就很好意思？我把我俩的脸改了，说的话他们也听不见。”万煦道。

  卓青不拒绝了，他屁股挪远了了一点，倒头睡到万煦的腿上，万煦伸手盖住卓青的眼睛。

  “今天为什么要这么演？”半晌，万煦问道。

  卓青道：“免得别人给你拉郎配？”

  万煦叹气：“认真点，别开玩笑。”

  “我很认真。”卓青打了个哈欠。

  万煦另一只手揉了揉卓青的头发：“明白了，继续睡。”

  “我睡着了怎么办？”卓青哈欠连连。

  “我背你回家。”万煦，“他们看不透幻觉。”

  “哦。”卓青放心了，砸吧了一下嘴，十分不道德的把脚也放在了座位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时间太晚，车厢里乘客很稀少。三三俩俩的乘客好似看不见这个车厢，都自觉走到其他车厢坐下。这个车厢空荡荡的，只有万煦和沉睡的卓青两人。

  万煦一手替卓青遮着眼睛的光，一只手划开卓青的手机，登录卓青的微博小号，现在卓青的超话里点到，然后挨个点赞说他和万煦cp很甜很虐的微博。

  银月绫漂浮在半空，挠了挠自己。

  它很想说，替主人给眼睛遮光的活，可以由它来干。但直觉让它闭上了嘴。

  ……

  下地铁的时候，卓青真的没醒。

  万煦俯下身，将卓青背到背上。他能感觉卓青自己调整了一下姿态。

  万煦嘴角微微抽搐，没揭穿卓青的小动作。

  反正背个卓青又不重。他心想。

  转地铁，继续坐地铁，刷卡出地铁，回学校还得走一点五公里。

  万煦背着卓青，走在灯火通明的路上，身边不断有撸串撸火锅撸各种夜宵的大学生擦身而过。

  似乎是别人没有看到他们，也或许对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这种事见怪不怪，没有人对他们投来任何好奇的视线。

  “要不要买点夜宵？”万煦感觉卓青的呼吸在进入学校后门的烧烤街，就急促了一点。

  卓青犹豫，要不要暴露自己已经醒来。

  “我知道你一直醒着。”万煦道，“买不买？”

  “不买，虽然很香，但是晚餐吃得太多。”卓青闷声。

  “水果也不买？”万煦问道。

  卓青继续犹豫。晚上的水果会不会都是挑剩的？

  “想吃什么水果？”卓青不回答，万煦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梨子。”卓青道。

  万煦背着卓青去一家看上去水果种类很多的水果超市，一手护着背上的卓青，一手挑选梨子，买了十个，然后用卓青的手机付款。

  “看上去不是很新鲜。”卓青伸手接过装着梨子的袋子，万煦继续双手背着他。

  “水果店里的水果都是运来要卖好几天，你想吃多新鲜的？”万煦无奈，“自己从树上摘？”

  “对。”卓青问道，“解羽家会不会有自己的果园？”

  “不知道。你想吃新鲜摘的水果，不如去城郊农家乐摘大棚水果。”万煦提议。

  “我一个人去？总觉得怪怪的。你又得给自己施展幻觉，不自在。”卓青道，“我们回修仙世界，去解家偷水果。”

  “为什么要偷？”万煦无奈，“光明正大的摘不好吗？”

  “也对，他们肯定会让咱俩光明正大的摘。只是修仙世界的凡俗界太落后，水果没经过改良，可能不好吃。”卓青叹气，“修仙和凡俗界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就不能发展科学技术了吗？”

  “大概有一个目标之后，许多人就不会往另一个方向努力。”万煦道。

  卓青道：“但这样对整个社会发展没好处。”

  “是这样。”万煦赞同。

  卓青叹气：“希望他们能早日醒悟，仙人什么的和他们没多大关系，社会发展，才能让凡俗界的人拥有更好的生活。”

  万煦无奈笑：“你怎么突然忧国忧民？”

  卓青道：“吃饱了撑着？”

  万煦：“……这理由很厉害。”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意义没意义的话题，直到到了门口，卓青才从万煦背上跳下来。

  “开心了？”万煦揉了揉卓青的头。

  卓青把万煦的手打到一边去，道：“什么开心不开心？回家，论文还没写完，你不准备写了？”

  “写。”万煦道，“明天把预印本上传。”

  卓青不由不怀好意的笑：“数学界又要地震了。期待我的电话被打爆。”

  万煦瞥了卓青一眼。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你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