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5
作者:江淮沿岸      更新:2020-08-17 01:50      字数:4459
  这些天简直生不如死,但是大脑清醒了很多。有时理一理思绪,打发时间,或是熬过毒瘾。想法疯狂的生长,和记忆混合起来,精神常处于一个危险的边缘,收也不住。

  一阵毒瘾折磨完毕后常常会累的虚脱,满身虚汗,动一动就痉挛。这样也好,昏睡便可不必想那么些折磨人的东西。

  梦境也是不会放过我的,真真假假,毒瘾残留使梦里的感官依旧活络。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等待结束。因果循环,我欠下的……我认了。。

  时常梦到自己在唱戏。

  搭高的戏台上唱至最后一段,声音带走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不停旋转,人位都被拉模糊了,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佩环发出凛凛的敲响声。鼓点愈来愈急,不住的转,戏服的衣摆转成圈,光影明黄……“咚!”的一声大鼓收音,满场屏息静寂,站起身的站起身,喝茶的滞了茶杯。身上的佩饰最后一下哗啦脆响,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闭上眼睛,满堂喝彩。

  待气出匀称了也出汗了,热气扎的眼圈都有红晕,不晓得妆化开没有。倒过来的视线,正巧落在二楼茶座间。

  那个穿墨色军装的人安静坐着,带着白手套的手触摸着滚烫的瓷杯。凉薄的眼睛正好和我对上,坚硬的轮廓不曾动过分毫,在一片喧闹中显得分外突兀。接着抿起弯刀似锋利的嘴角,像是在对我说:好茶

  就这样相互看着,闭眼,再睁开。他却站起来,利落地拉起大氅,扣上军帽直直下了楼,白手套握着军刀。。

  身体像粘在戏台子上似的,挣扎着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他靠近,抽刀出鞘。

  紧接着肩膀上猛地被扎了一刀,简直生生被钉在了戏台。疼得像是被扔在岸上的活鱼,空气扎着鱼鳃,徒劳无力的□忍痛。。

  “这一刀,二月红,是你欠我的一条命。”

  他把刀从我肩膀里抽出来,疼痛从肩膀的骨头缝隙中传遍全身,捂住肩膀,血一阵一阵流,染了整个戏服。他把刀锋压上心口,说道:。

  “下一刀……是你二月红欠我的。”

  “!”我睁开眼睛狠命的倒吸一口凉气,倏地坐起来压着胸口猛喘。

  又做噩梦……这回赶在那柄军刀插在我胸口之前醒来。冷汗狠狠的出了一身,握着拳许久不得平静。眼睛一跳一跳,眼眶酸疼。。

  紧绷的神经让喉管不住收缩,呕吐的欲望愈来愈强烈。难过的用额头抵上冰凉的墙面,肠胃蠕动,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只能一下一下干呕着

  铁链哗啦哗啦抖开,有人推了铁门。

  “听说不肯吃东西?”

  还未从梦境中缓过劲,只觉心惊肉跳。

  对他的感情之混杂多变,不能转化为口语讲述出来。我欠他一条性命,所以他对我做什么……甚至要了我的命都是情理之中。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过去,从前的温存和执念如幻象般停留在旧时,现在他对我……除了让我想到“赎罪”二字再无他念。每一鞭,每一次贯穿,每一句话……都是救赎。

  呵……很变态是吧?居然会对施虐者产生感情。旧情新怨,混杂如麻。

  “二月红。”他叫我。

  抬头看那不甚清楚的脸面,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对那提马灯十分抗拒。夜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到他大衣领子上黑色的绒毛,被光染一层橘。

  “吃饭,听话。”

  就是现在,他对我善良的一瞬间……挣扎着。欢好后从尾椎到脖颈的抚摸,抱我去清洗;吗啡不经他手;携汤品药膳;犯瘾后昏迷,身上披着他那件黑大氅,证明他来过……无一不使心中留念波澜。。

  他蹲下解开我肩膀胳膊上的缠绕的铁链,离开冰凉的地面,被拥进温暖的大氅里。

  “张嘴。”一勺子药膳味道的汤递至眼前。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许我死,不许我好好活;不许我健康,也不许我无力至虚脱。瞟了一眼白瓷勺,带着梦境残余的抗拒伸手挥落。

  “不识好歹。”紧接着大腿狠狠挨了一巴掌,咬住下唇,疼,真的疼。不用看,定是红了一大片。

  “唉,再忍两天,过了劲儿就放你出去。”

  戒吗啡的痛苦,是任何一次行刑都无法比拟的。头痛欲裂的感觉,想想该如何形容,嗯……类似于用生锈的铁勺子一勺一勺的挖脑。而头晕目眩则更加好说明,双眼对不住焦距,恶心的眩晕感从胃里升腾,非得吐干净才算完。身体上的疼痛更是被放大了数十倍,往昔的鞭伤,烫伤,关节痛,甚至针眼都一抽一抽的欺负人。

  我最怕的,莫过于思想混乱,和梦靥。当两者相交加时便是最易崩溃时刻。

  夜半醒,红雪满落,青雨瓢泼。连季节都会混淆,梦魔抓住记忆的小辫子,脑袋里轰响。最心寒不过一梦南柯,分明不舍……从前我付出过的感情,笑过的每一个风花雪月,一帧一帧不由分说呼啸而来。曾经有多快乐,此刻便有多难过。

  我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张启山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却敢背对着我躺睡整夜。可往往这样的夜晚我最是清醒。。

  坐在床沿捏着挑烟膏的铁签子,挑挑马灯里的烛心,影子在墙上战栗,鸦片的味道扩散开,温暖甜腻。感受着手心中逐渐升温变烫的铁签……若是这东西从后心捅穿……怕是成再难成活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能杀他!。

  签子扎破手指尖,血珠渗出来,浓浓的。接着便散了形状,一团一团落在地上,渗进水泥。

  为何……?

  握着签子刺穿虎口,疼得握住拳,镇定下来。

  因为……因为原本就欠他情,若是再伤了他,简直就是……罪孽深重

  后来的日子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冬季。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能出去了,二月红,我带你走。。

  衣不蔽体的被裹进大氅里,有力的臂弯横抱着我撑着所有重量,吃力的环住他的脖子,终于出了这戒毒室,得以重见天日。。

  是个阴天,门外下着雪,他抱我穿过石子路,经过圆形拱门时我央他多停留一会儿,我不怕冷的。

  伸出手掌接着细碎的雪花片,寒冻像舌头一样从指尖舔上来,苍白无血色的手心不一会儿就冰凉的透彻,以致接住的雪不再融化。他扯过披风裹住我的胳膊,暖和的里子,刮蹭着湿漉漉的胳膊。

  睁开眼吞咬这正常的世界:没有铁链,没有血染的纱布,没有晃悠的马灯,没有酒精的味道——真想死在这里,真想。。

  戒毒以后的身子缓慢的开始被呼吸抽走气力,看不出来,但自己能感觉得到。从神经末梢开始撤走的生命力,更加证实了“活不过冬天”这个想法。

  他开始对我多上了一份心,但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不愿再坚持。

  下辈子投胎好人家吧,只希望来生不再是伶人娈童,说得不好听些,来世不要再做那戏子娼妓。

  属于张启山身上的人性似乎多了分生气,只要不拿从前作比较,他可真算的上大慈大悲。

  不再被铁链束缚着,得了有窗儿的审讯室。下通烟道,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

  似乎每日一有时间便过来,也不怎么动刑。到了晚上便会走,不再碰我,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踏实安睡,明日再来。。

  来时经常会带点小玩意儿。西街巷口糕点铺子的热点心,一罐清甜的东洋糖果,一串路边白扎子上插的冰糖葫芦,甚至是一根墨玉发簪。

  会抱怨一下他多话而疑心重的副官。

  “小小年纪搞得比

  “红老板可否赏脸再来一曲?”

  郁郁寡欢的日子被他冲淡稀释不少,寡淡的笑笑,我甚至对未来生活有了憧憬。

  回顾情史便发觉这是戏中不能再俗套的桥段,若是搬上戏台恐怕都不会叫座。冷眼看他来他走;,一片真心却换作他人冷眼。而终遍体鳞伤的人儿眷属,接下来就该满堂喝彩,演了一辈子,谢幕罢。

  有时他抱着我,我会闻到他衬衣上的胭脂奶香气。打趣的问他是哪家的孩子被他给糟蹋了,他不以为然,包着我的手,用手背磨蹭他硬硬的胡茬。反咬道:“怕伤了你,只好去糟蹋别家的好白菜。”

  那个,或那些我不曾认识的孩子,我只想规劝你,早当了浮烟一把罢,于你收了心便是最好的结局。

  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透过铁栅栏看到走廊。他就是从走廊的另一端开始出现的,身上覆着冬日里的寒凉气,把那马灯的光摇得都散碎了。清淡的烟草味在藏在袖口里,推门的时候从手指关节处散发来。微微笑着俯下身子抱住我,从椅子上抱入他怀里,身上的寒气混着胭脂的味道窜进鼻尖,引得胸腔咳嗽几声。

  “甚是想念。”他偶尔会说,声音从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上,我惊讶于他的坦白。

  一晃半月过去,他渐渐来得不勤。我坐在门口一坐一天,说不清是在做什么。审讯员打趣儿问我,莫不是在等军座?。

  对啊,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顺顺头发,冷风灌进来又是一阵咳嗽。那次的辣椒水伤了肺,不过倒也不指望痊愈。蜷进大氅里,鼻子埋进毛领子中,很软,很想念。

  我情愿相信审讯员告诉我的,他不来是战况不乐观的缘故。

  “二月红,忘了罢。”

  那个在唱戏的人告诉我

  讪笑居然曾有那般有恃无恐的心态,真是胆大包天。胭脂气包裹着不安,倒也不是痛不欲生的难过,仅仅……只是像不是病的头疼,时常来一下,泛泛委屈心酸,罢了。

  我所等待的却在深夜不期而至。酒气和胭脂气,奶香,头发似的填满了审讯室。

  张启山,你那新欢,那不知所措的男孩子,长得可真像我。

  怎么就醉了,你醉酒后从不听劝。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譬如……近来,甚是想念。

  熟悉的锁链缠上小臂,短鞭又落在身上。小男孩站在你身后露着半个脑袋……真疼,又见血……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真像只小兔子

  短鞭应声折断,困兽般找着可发泄的物什。别这样看着我,绝望什么,我还没疼到掉泪,你怎么就先红了眼眶。

  暴喝一声:

  “唱!”

  我知道那不是对我说的,小男孩被吓红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唱、唱什么……?”

  “来曲《思凡》”我笑着看着他,额头的血流进眼睛,视线一片血红。

  小男孩等着首肯,你不做声,我便鼓励他道:“唱罢,我给你顶着。”

  “念……念几声南无佛,

  恨一声媒婆,娑婆呵,嗳!

  叫,叫一声,没奈何……”

  我简直想嗤笑了,若是换作我徒弟,开口便唱成这般模样,早将那一口牙齿全打落了给长长记性。。

  看你那脸色怎么愈发铁青?都吓到小孩了。

  “爷……”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摇着你的袖子。快,小孩唤你呐,还不快应了去,压上床榻,也省的在这里腌臜了我的眼。

  血扎的眼睛疼。

  你看着我,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上。小男孩果然随了你去,怯怯躲在身后,你坐着都快比他高了。

  你喝酒脸色只会越来越惨白,额角冒汗,力大不知轻重,小兔子被你一揽便惊叫的坐在你腿上。

  心里狠狠一揪。

  你伸手解他侧身的盘扣,我死死盯着,胸口怦怦跳。太残忍……太残忍了张启山。

  若是办事……尽早,尽早滚出这牢房!。

  剥落的衣物落在地上,他满身大大小小的吻痕触目惊心,蝴蝶骨的形状,略有□的□。

  眼眶发热,心悸的厉害。别过头不愿再看,却堵不住稚嫩的媚叫传入耳朵。咬了下唇,闭了眼。

  “一个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眼前水雾让我看不大清……唱罢,唱了便听不见那折磨人的靡靡之音了。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