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能摇头, 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不等他说出反驳的话, 回荡在耳边话语已经率先让他却步。

  ——仔细地想一想，难道不是吗？

  不, 韩修能看着洁白的床单，这个念头如水花般沉下去, 不见一丝浪花。

  刚才上来之前, 他对着后视镜坐了十分钟，无数个美好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舒颖回眸朝他微笑的样子, 夕阳下手挽手相伴散步的场景, 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孩子在身边嬉戏欢闹, 他们会挥别昨日的痛苦, 携手弥补失去的所有。

  “你不是我的责任。”韩修能终于又能说话了，“你是我……”他的睫毛颤抖两下，覆盖在深邃的眼眸上，神情恢复坚定, “爱的人。”

  舒颖直直地看入他眼中。

  如果时间真的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舒颖如十年前一样涉世未深, 看着他的目光如十年前一样清澈明亮，没有被外面的世界沾染上一丝一毫杂质。

  而现在，是什么让晶莹的水光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流动, “我相信你。”

  “我真的相信, 真的, 只是不是那种爱了，对吗？”舒颖轻轻地说，那呢喃一样的声音几乎让韩修能心如刀割，“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一直让我接受治疗，我才有机会能醒过来，张小姐刚来找我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能听到这句话……但是你没有说……你在犹豫吧？”

  其实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爱上了她？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骗我呢？

  韩修能如被重物猛击，眼前发黑。

  ——那十年里，无数个日夜里空旷的回想，沉默地拉成忙音，在他耳边鼓噪。

  他已经受够了。

  是的，他受够了看到病床上，永远无法回应他的舒颖。受够了她沉默的面容，受够了只能对她软弱。

  更受够了无时无刻不在，从四面八方包围，让人窒息般的自责。

  “小颖。”韩修能的目光游移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地恢复聚焦，“你想的太多了。”

  过去纵然让他痛苦，若没有甜蜜，怎么能坚持下去这么久？

  韩修能还记得那些记忆中的场景，和舒颖一起走过傍晚校园的操场，远处的学弟学长在绿茵场上纵情挥洒汗水，清新的青草香气似乎还近在眼前，蜻蜓在低低地飞舞。

  头顶是同一片星光闪烁的夜空，深蓝色像一面光滑的幕帘，将他们和世界隔开，再也无人打扰。清凉的微风吹起，可以背靠着背一起抬头看星星，讨论刚才课上的难题，还会为了解题方法半真半假的争论起来。

  “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别人。”他对舒颖说，“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读书的时候没有自由，想去外面看看？等你出院，我们就去以前你想去的地方。你想去东南亚，还是欧洲？”

  十年前的韩修能不如现在成熟，也还没有学会现在的伪装。

  那场车祸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黯淡下去，他执着地想抓住什么，不让那些回忆流逝，只是它们慢慢地褪色。

  再也没有鲜艳起来。

  韩修能也想过，如果舒颖不曾苏醒，今后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彻底地对自己妥协，完成父母的期许，社会赋予他的角色，做一个好儿子、丈夫、父亲，但那就像是偷来的时光，韩修能知道，总有一天，头顶的利剑会落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现在，就是将来。

  他正在变得小心翼翼，食不知味。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一刻，韩修能仿佛茅塞顿开，他是真的在规划未来，“或者你想去南半球？还是去非洲看大草原？”

  因为舒颖的情况，毕业之后，除了公事出差，韩修能极少离开市里，同龄人正在世界各地旅游观光的时候，他就像被远远牵着的风筝，离开地面低低的飘着，总也飞不远。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是命运早早另有安排。

  “你不用这样做，我不想要你的施舍。”舒颖摇摇头，韩修能可怜她是病人，所以安慰她，可是张明明怎么办？“我们已经错过，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和张小姐也错过。”

  从前她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韩修能的未婚妻已经到眼前挑明，舒颖实在不想再自取其辱，介入一段即将圆满的感情，“我们已经错过，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和张小姐也错过。”

  就让我退出吧。

  这样对三个人都好。

  也能让我不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韩修能微微皱眉，正色道，“我们没有错过。”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明天，还有好几个十年，总有一天可以弥补现在的遗憾。

  “我不能再这么自私，要求你留在我身边，这对你来说不公平。”舒颖缩着头，尖尖的下巴戳在膝盖上，“我也不想要你牺牲自己……来照顾我。”

  她喃喃地说，“不要让我变成罪人。”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要你牺牲幸福来成全我，为什么你还是不懂呢？

  韩修能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

  在三个人中间，他才是那个犯错的人，舒颖怎么会成为罪人？

  可是现在舒颖仿佛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将自己封闭起来，听不见他的解释，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说道，“小颖，现在医院外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你恐怕不太熟悉，就让我帮帮你吧。”

  如果舒颖不能马上重新接受他，也不要紧，韩修能暗道，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修复过去的伤痛，直到破镜重圆的那一天。

  “这就不劳烦韩先生。”蒋元柏嘲讽地说，“韩先生工作繁忙，容易贵人多忘事，我和小颖从小一起长大，照顾小颖的事情我义不容辞，韩先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那位张小姐解释清楚吧。”

  他丝毫不给韩修能插嘴的机会，口齿清晰地说下去，“伤害一个女人也许是迫不得已，伤害两个，那这个人应该想想，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个他骨子里就是个人渣。”

  韩修能终于赏脸剜了一眼蒋元柏，“义不容辞？我才是小颖的男朋友。”

  “从前的。你忘了这个形容词。”蒋元柏面不改色地纠正，“十年确实是太久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站起来拍了两下手，“刚才小颖对我说，如果韩先生出现在她面前，就让我来做一个见证，证明从今天起，两位和过去一刀两断。”

  韩修能吃了一惊，“这是真的吗？”

  舒颖咬着嘴唇双目无神，脸上的表情空洞而麻木，仿佛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这样也对，小颖勇敢果断，即将迎接她的新生。”蒋元柏挑眉看着韩修能，“韩先生也能有新的选择，不必拘泥于过去，大家皆大欢喜，不是吗？”

  韩修能从舒颖身上收回内疚的视线，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走到门口时低声对身后的人说，“那你呢？你在其中算是个什么角色？”

  这个人从前是只阴郁的影子，不敢向舒颖表达自己的爱意，只能在她身后徘徊，十年后的现在，看上去依旧不敢。

  蒋元柏被戳到心事，心中薄怒，但他也不再是喜形于色的少年人，冷笑道，“韩先生要是真的好奇，不妨接下来猜猜看？”

  随着一身略带怒气的关门声，小可爱提醒道，【目标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86】

  小可爱：【宿主，攻略目标的好感度终于涨了！】

  舒颖看着蓝屏上的好感度面板，【要是再不涨，我几乎以为系统出现bug】

  她扳着手指算：【今天一共发生了两件事，我虐了一把韩修能，蒋元柏怼他……这说明】

  小可爱：【宿主你笑得好吓人】

  舒颖微笑：【看来韩修能很享受被情敌怼的感觉，我只好让他多多尝试】

  与此同时，这天中午陆雅正在食堂打了饭，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过了没一会，小护士端着餐具坐到他对面，聊着聊着，难免说到最近医院里的话题人物，从童话世界里苏醒的睡美人。

  “如果没有意外，按目前的情况看，她最多还有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陆雅正从专业的角度说。

  小护士叹了口气，天真地撑着下巴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总觉得从她睁开眼睛到现在，好像才过了没多久，怎么一眨眼她就要出院了。”

  “出院说明病人已经恢复健康，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诶呀，我当然知道。”小护士随便挥挥手，“我也希望她能永远不要进医院，不过说真的，她在我们院里呆了这么久，我们是看着她一点点好起来的，这么快就走了，还有点舍不得。”

  陆雅正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你从事医护工作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与病人的关系中，不能投入过多的个人感情。”

  小护士瘪了瘪嘴，“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