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做霉豆子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3      字数:3952
  本来计划好的采野菌的活动被搁置了下来,原因就是接下来几日骤然转热的天气,别说雷雨无论是白天黑夜天空晴朗得跟镜面一样,不见一丝云彩。

  “不下雨好哩,天热长出的菜才瓷实,味儿足。”大家乘着天气好开始翻晒库房里的坛坛罐罐,等到八月里收了辣椒就是制做豆瓣酱的时候,但现在要做的是制作豆瓣酱前的首要工作,霉豆子。

  先要将干胡豆破开,阿祖学着一手捏着手指头大小的胡豆肚脐朝上,一手用刀比照着黑印处在条凳上轻轻一磕,一颗胡豆就被完整的分成两半。只是农家的刀都很厚重,不消一刻便手腕酸软,她便又学着茂菊在手指上缠了布条,捏着一根大大的缝被针,从豆脐的地方刺进去然后用力扳动针破开豆子。

  杨家每年要做足足五百斤豆瓣酱,她看着到在圆筲箕里的干胡豆犯怵,什么东西上了规模都显得十分令人敬畏,参与破豆子的都是小媳妇和半大的小女娃,阿祖在冬儿的介绍下又认识了田大叔家的林子和竹子,还有李大顺家的燕儿,她才五岁哩。

  大院里头阳盛阴衰,半大的男娃子有十多个,但小女娃就这少少的几个,阿祖看到梳着两股小辫显得有些神情怯怯的燕儿,没有同龄的小女娃一起玩她十分的依恋自己的娘,一边破着胡豆一边用眼睛瞄着进进出出清洗坛罐的大顺媳妇。

  林子和竹子都比冬儿大一些,已经十六七岁的农家少女真是花一样的年纪,朝气的脸庞和与朝气脸庞不相符合的一双黑粗大手,显然是两个很勤劳的的女娃,手上的老茧陈旧的伤口还有长期侵染草浆青黑的指甲。

  阿祖有点走神手下的针戳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疼的一哆嗦,坐在对面的林子抬头笑道:“少奶奶莫急,这干胡豆皮滑得很。”

  竹子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小砍柴刀:“所以我就不爱用针,一不小心就扎手哩。”

  林子低头手下破豆子的剪刀使得飞快:“你也小心点儿,回头砍了手莫找我哭,其实我也不爱用针,手粗捏不住,冬日里纳鞋底都能掰断好多针,我娘都不要我做鞋了。”

  “你是不是都不用锥子啊?光用大针纳个单鞋底子还行,做棉鞋可不就费针?”茂菊伸长手拿了自己的针线篮子:“喏,光是手劲儿大那行?针也吃不住,我先头也老是坏针,不过我可掰不断针,就是老用顶针,针鼻子容易折,我就找老陈叔打了这一套。”

  她手上的铁椎粗粗细细有四五根,笔直尖锐手柄的地方是一个铁环,上面光洁润滑的反着光,显然是经常使用的。

  “看着先用锥子扎眼费事,其实比一针一针硬戳快得多。”

  冬儿伸长脖子看了看:“原来我爹会打这套锥子是跟小姐学的啊,嘿嘿,我哥去拜师的时候他还打了一套送给师母做人情,师母也夸哩。”

  茂菊得意的一扬眉:“是吧,我冬日头一个人能做我们一家子的棉鞋。”

  茂兰捻起最细的一根然后用来破胡豆,别说还真比大头针好用:“嫂子换这个试试,手上不缠布条子也不打滑。”

  阿祖点头解了手指头上缠的布,缺血发白的手指泛起麻麻的感觉。

  “冬儿,你哥拜了啥师傅?”茂梅好奇的问:“咋不跟老陈叔学铁匠手艺?”

  “嗨,我爹那破手艺也就修修锄头打个镰刀。”冬儿摇头:“我哥拜的师傅就是常来家杀猪的郝老叔。”

  “你哥要学杀猪?”茂梅惊讶。

  “嗯呢。”冬儿转头四处看看然后才往前凑着低声说:“我爹说,每年年底请他杀猪不是要花五十块钱?要是我哥学了老太爷也能少花些钱。”

  茂兰啧啧舌:“年底要杀七八十头猪,可不容易哩,莫看五十块钱多,爹可说了不是轻生的活儿。”

  冬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是这话,但是我哥结了婚要分出去哩,我爹也是想他学个手艺然后能自立门户。”

  茂兰默然,杨家大院当初挑了四十个佃户入住,经过几十年发展,现在的院里严格来讲已经远远不止四十户人。比如李家,现在只记了李明发一户,但是却有李大顺、二顺和三顺,三个儿子都结了婚却并没有分出去,现在李大顺家燕儿都五岁了,依旧在吃他老爹的老本。

  杨家供养这四十户,一年一户有粮三百,油五十,其他的布匹杂项直接折了现一年一户十元,要求自家做饭吃,也能拿粮油到大厨房入伙。如果是三口之家这些东西自然够嚼用,但李家大大小小十来口,都在大厨房吃饭其实杨老爹是贴本的。

  但是他也并不计较,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也多啊,所以杨老爹并没有强行要求他们分家独立出去,但是也没有给他们补户的念头。一家子忙到年尾还是只落得十个大洋,但是吃喝不愁这已经比外面那些佃户强太多了。

  不过冬儿的爹想得更长远些,他想要自家儿子更有出息,既然不想他出去当个普通的佃户,自然要寻一寻别的出路。学杀猪,帮主家杀猪,就算真的不给工钱,依照杨茂德的性格也会高看自家儿子一眼,能混到跟田家兄弟或是伍哥一样地位,他就知足了。

  “我一直想问。”阿祖停手好奇的盯着茂兰:“咱们这里为什么只有年底杀一回猪啊?那平日里都不吃新鲜猪肉?”

  “也有吧,我听郝师傅说,逢集的时候他会杀头猪去卖,不过三星场上卖不完,玉山那边倒是可以,所以太热的时候他只有别个提前给他订了肉,他才杀猪。”冬儿说。

  “我晓得嫂子想问啥。”茂兰笑道:“我家冬日里头杀猪是为了年关头交军人税,而且那个时候正好要熏腊肉所以才年头上一起杀猪。”

  “而且冬日头莫东西喂哩。”冬儿把一个有小黑眼的胡豆挑出来扔进一旁的簸箕里:“现在见天的打猪草,冬日头可是莫得的,七八十头猪儿一天能吃得很。”

  阿祖虽然自己没喂过猪,但是以往隔壁的孙大娘她儿子在一个小纸厂里当工头,孙大娘也沾光在食堂里找了个工作,利用职权之便她在纸厂后头养了两头猪,平日里食堂的剩汤剩饭还有每日里去市场捡些垃圾都用来喂猪。

  冬日食物贫乏,市场里只能捡到写烂白菜萝卜头根本不够喂,孙大娘说老是让猪吃菜要拉稀减膘的,所以她总在秋收的时候买许多玉米杆子回来扎碎了堆在地窖里,玉米杆子是粗纤维不能直接用来喂猪,不然猪吃了反而掉膘。

  她是怎么处理来着?阿祖微仰头仔细回想,好像是先把清洗好的干稻杆切成小段和玉米杆饲料混合,装进一口大缸中,加温水以一份水浸一点五份料,把将饲料浸湿紧紧的压实,上压重物然后封闭缸口,闷五到七天发酵后取出来喂猪。孙大娘还说,如果开缸以后只酸不香,没有酒曲香味就是因为密封不好,不能用来喂猪。

  阿祖以前总受孙大娘照顾,所以常常假日里给她帮些小忙,这制作冬日的饲料她也是见过的,想到这里她转头问茂梅:“四妹,我看灶屋里每天都要烧很多玉米杆,你们不用来喂猪吗?”

  “那东西咋能喂猪?”茂梅被她问的一愣:“公玉米杆吃起来倒是甜的跟甘蔗一样,这结了玉米的玉米杆子跟木柴一样莫味道,猪能爱吃?”

  阿祖见过孙大娘收来的玉米杆子光秃秃的,她那里能分辨出公还是母的,想了半天只得摇头:“我也不懂,只是见别人堆在地窖里,冬天的时候取出来发酵以后用来喂猪。”

  “哎呦,要是真能用来喂猪就好了。”冬儿笑道:“咱们地里的玉米杆子可不少哩,每年用来烧火都能用到二年的五月间。”

  “嫂子不如去问问我哥?”茂菊从阿祖手里夺了铁椎子:“他看了不少农书,说不定晓得些里头的门道。”

  阿祖嗔怪的拿回她夺走的锥子:“也不急这一会儿,这时间他大概在跟公爹下棋哩。”

  虽如此说,她到底把这事情放在了心上,晚上回房两人都洗了澡坐在窗边纳凉,阿祖把用玉米杆子喂猪的事情和杨茂德细细的说了一遍。

  男人听的认真,目光停在阿祖姣好的脸庞上,等阿祖说完她自己使劲的呼扇了几下手中的扇子驱散脸上的热气。

  “这个事情我也听人说起过。”杨茂德斜长的眼眸微眯着向后靠在竹椅的靠背上:“但是发酵这一块儿没你说得这么清楚,但是你也有没明白的地方。”

  他手指磕了磕扶手:“就问一点,那窖藏的玉米杆子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是发青的?”

  阿祖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烧火的玉米杆子是干枯发黄的,我听说起这事的人说过,要窖藏玉米杆子的地窖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放上几个月还能保持一定的含水量这种窖藏方法叫青贮,而且青贮的饲料多用于喂养反刍动物,而猪不适合。”

  阿祖还真没进过孙大娘家的地窖看过,闻言嘟了小嘴:“但是我真的见过她用玉米杆子喂猪。”

  “橘生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杨茂德微微笑道:“一方土养一方人,考虑到环境、气候、风俗,这些不同自然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

  看阿祖有些气闷,他伸手摸了摸她光洁的脸蛋:“我不是不想冬日养猪,只是不合算而已,产出和消费要挂钩,不然种得再多卖不掉也只能留着自己吃而已。”

  “自己吃也好啊。”阿祖想起大厨房寡淡的一日三餐。

  杨茂德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傻丫头,大环境如此,人人都还在吃不饱而你家却天天大鱼大肉会招人恨的。比起外面的人杨家大院的佃户已经非常幸福了,在这个乱世里幸福可是一种罪过,足以引来灾祸。

  看着阿祖晶亮亮的眼睛,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只得掩饰的拿了桌上的书:“不用在这上头纠结,要想喂猪冬日头多种些萝卜,浪费点油枯而且。”

  “真的不再想想?”阿祖凑过去挡了他的视线:“今年罂粟没了,但税不是还要交?多喂点猪,镇上卖不掉不是还有县城?而且做了腊肉也放不坏。”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杨茂德嘴角嚼起笑意:“莫操心,换税的事情我已经给孙保长写了条子,这个月送油的时候让伍哥去区政府问问。”

  阿祖啊一声蹦起来:“这月是不是还得我去?”

  “我自己去。”杨茂德摇头:“正好去找马医生看看。”

  “但是你现在夜里还会发作啊。”阿祖忧心。

  “嗯,没事,反正夜里就到县城里头了,我不住大伯家头和伍哥一起住旅馆就行,你找套衣服给我带着。”他揉揉阿祖纠结起来的眉心:“莫担心我,你不是打算好好跟着妹妹们学做豆瓣酱?”

  阿祖立刻被转移了话题,说起今天制作霉豆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