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年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2      字数:12688
  陶兴朝的叹气声在唐静耳朵里变得有些刺耳。

  他七岁学医, 十二岁被唐欣荣带进了太医院, 如今已从医十年, 大大小小的伤患他解决过无数例,他救过无数人,见过无数的毒,可偏偏来到季旆面前时, 他感觉到什么叫做无力。

  每年七月十四夤夜之时,他只能看着季旆在床榻上被扎成一只刺猬,痛苦无比,却又无从发泄,那只蛊虫在他体内游走,啃食着他的血液,甚至啃食着他的肉丨体, 唐静不敢往深处继续想,他怕自己先于季旆一步彻底疯掉。

  “陶太傅, 我一定会找到压制殿□□内蛊虫的方法的,给我点时间, 相信我。”

  陶兴朝原本黯淡的眼神在唐静这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忽而又变得明亮起来,但原本就浑浊的眼眸,看不见多少的光。

  他也听过那个传说,殿下身上的蛊虫和毒, 相生相克,若不同时取出,殿下性命堪忧, 再者,那种毒只能逼出,殿下身中此毒已经五年之久,这毒,早已深入骨髓了。

  那蛊母也无迹可寻。

  这蛊在没有发作之时,会游走于季旆的面部,这也是季旆为何会戴面具的原因之一,发作之时它会遍及全身,你始终看得到它在血管里肆无忌惮游走的模样。

  “老夫相信你,你们会成为南唐下一代的栋梁,你们肩挑着比谁都要重的职责,这天下百姓,哪一个会渴望战争?哪一个不希望能拥立一个贤明的君主,无人想要过生灵涂炭颠沛流离的日子,这南唐的大好河山,掌握在你辈手中,孩子啊,尽心辅佐殿下左右吧,他需要你们。”

  “晚辈自当尽心尽力。”

  陶兴朝笑了,他知道这些孩子,都能肩挑重任,自己终归还是老了。

  “老了,老了早已经油尽灯枯了,但是还是想看着你们能将南唐拨乱反正,走上四海安定之路,唯有殿下,才有这般的智慧和能力,若是陛下执意要改立太子,我等必将血流金銮殿。”

  陶兴朝正义愤填膺呢,扶不上墙的赵鄞呈吃完鸭子又绕了回来。

  “老陶头,你想去送死麻烦别带上我们,再说了,你血溅金銮殿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下一任太子的人选,对陛下构不成什么威胁,你倒不如想想,怎么把你的骊山书院名声搞大一些,否则这么些年来,你拿得出手的弟子就只有皇后娘娘和殿下二人了!”

  “猢狲!”

  “之敬,你就别拿陶太傅开涮了,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太傅,你这样嘴上不饶人,不太好!”

  “就是,你嘴上最好积点德,否则连个媳妇你都讨不到!”

  陶兴朝乐颠颠的,觉得终于有个明事理的人站在自己这边了。

  “我可不想讨什么媳妇,我就想有个妹妹,这样我就可以把她宠上天了,可惜我只有一个不正经的弟弟,没有妹妹的命!”

  “之敬,我怎么觉得,如果你当真有个妹妹,你不但不会宠她,反而会以处处捉弄她为乐呢?”

  赵鄞呈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要不是自己没有妹妹不能证明给他们看,还真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宠妹狂魔。

  “罢了,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讲不过三句!”

  赵鄞呈甩甩手就要离开,却听得身后季旆的声音,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

  唐静入东宫,必然是来给殿下诊病,他想知道殿下身体如何了。

  “太傅,佩樊。”

  坐着的两人听到季旆的声音连忙起来行礼,季旆让赵鄞呈去换了壶热茶,做了原本该红妆来做的事情的赵鄞呈有那么一丢丢的不乐意,但是这是殿下吩咐的,还是得去。

  来到南苑书房里,唐静一一铺开了自己药箱里所有用得上的东西。

  陶兴朝看着满桌子的银针泛着银色的光,心里不由得一紧。

  殿下承受的,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佩樊,迷迭散会给人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季旆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将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陶兴朝知道季旆不想在别人前露脸,退出了书房,将门关上。

  “影响是会有一些,但是具体还得看服用的量,剂量不同产生的不良后果不同,怎么,殿下被人下迷迭散了?”

  唐静一边帮季旆将面具放到一旁,一边开始在季旆的脸部施针。

  为了控制住蛊虫在面部乱蹿,季旆每七天必须施针一次,否则七月十四蛊虫异动更为剧烈。

  “不是孤,是一位朋友,被人下了两倍剂量的迷迭散,虽服下了解药,但是怕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唐静怎么说也是个有着十年行医生涯的太医,听得有人被下了两倍的迷迭散,心里有些吃惊,但手上依旧稳健如山。

  “既是殿下的朋友,待属下替殿下施完针,写个方子,让之敬送去便是,殿下放心,那药啊,可以解除迷迭散的不良反应的。”

  季旆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季旆,唐静心中一阵唏嘘,若是五皇子现在回来看见殿下这副模样,怕是会笑上三天三夜。

  “殿下,你体内的红妖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唐静凑近季旆的脸,发现红妖蛊的的活动范围已经过了面部,“这段时间殿下还是修身静气,否则这红妖,很可能会暴走。”

  季旆颔首,“孤知道了,明日便去清心寺里上柱香。”

  “殿下----!”

  唐静无可奈何的拔高音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鄞呈那个害人精一直围在殿下身边,殿下这会,也开始不正经了。

  “属下让你平心静气不是让你去上柱香这么简单的,你心气若是不静,红妖就会受你的影响,变得极易狂躁,若是它发起狂来,这次大暑,属下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压制住它了!”

  听着唐静有些颓然的语气,季旆很想笑一下,只可惜脸部肌肉几乎全被银针扎住,只能面无表情。

  “孤知道了,照你父亲所言,孤的时间还有多久?”

  唐静沉默了。

  “无事,你只管说便是了,孤又不会问唐大人的罪,再说了,你只有给孤一个大概确切的时间,孤才能做下一步的准备。”

  良久的沉默之后,唐静出声了。

  “父亲说,殿下活不过二十二,但是属下一定会替殿下找到蛊母,找到去除蚀骨散的方法,请殿下一定要相信属下,不能轻言放弃的殿下!”

  季旆这时若是能动个手或是做个表情,肯定给唐静一记暴栗。

  “唐宁去江南了,你觉得孤有轻言放弃吗?”

  “佩琼去江南了?殿下,属下还是觉得,应该先等蛊虫发作之后再推进下一步,不宜操之过急。”

  季旆打断唐静的话,“佩樊,你和佩琼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尽管话多,但是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水带泥,而你,话也不少,做事却优柔寡断难以下任何决定,怪不得佩琼直接把你当成了他的老妈子,而不是兄长。”

  “殿下,凡事都是要思虑再三方可下决定,这蛊虫在你体内片刻,你就有半刻有危险.....”

  “唐欣荣说过,孤只能活到二十二,若是再瞻前顾后,你要孤将这南唐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殿下....”

  “行了,你出去陪着太傅下下棋吧,免得他老人家被之敬气坏了身子,孤不想听你啰嗦了,你既然说有办法除去孤身上的毒和蛊,那就去吧,孤等着那一天。”

  被下了逐出屋令的唐静只能起身往外走,一步三回头的叮嘱季旆不要乱动,季旆不耐烦了,让他拿上纸笔赶紧出去,写下药房让赵鄞呈抓药送去给北月,唐静回身拿过纸笔,去和陶兴朝作陪。

  得了片刻安宁的季旆长吁一口气。

  两年吗?

  或许应该足够了吧。

  江南的毒瘤拔除之后,就剩下盘踞在京安的毒蜘蛛了。

  南疆有季澜,北疆有秦云,西部毗邻的是夏国,至于东边虎视眈眈的燕国和胡人,等处理了内患,就一并给收拾了。

  想到夏侯渊,季旆脑袋有些疼。

  这人天生一副狐媚相,偏偏又钟爱于拈花惹草,以至于现在已经二十四了,夏国国主也没敢给他寻个王妃什么的。

  他对权势无欲无求,经常游走四方,自己前年托他打听打听红妖蛊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放在心上。

  唐静来到凉亭下时,陶兴朝正被赵鄞呈气得趴在凉亭的柱子上,赵鄞呈则是坐在一旁,盘着脚,抖着腿。

  “之敬,你又和陶太傅说了什么,让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赵鄞呈照例把嘴里的草吐出去,漫不经心地道:“我说陶老头家里藏书那么多,既然无处放,还不如直接烧了去,省得占空间,他就骂我不懂珍惜先祖遗留下来的知识,自己把自己气成那样的,我可啥也没做!”

  唐静突然有点心疼陶老头。

  年逾花甲还要进宫给殿下讲学,虽然他讲的殿下都知道,殿下知道的他可能还不知道,但是一个人有这般的意志力,也是令人佩服的。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向先祖学习知识,有错吗?你个猢狲,若是无前人智慧,你要如何发展文化?”

  “老学究!!”

  赵鄞呈扬扬下巴,不再理会陶兴朝,陶兴朝觉得自己怕是活不到殿下继位那天了。

  悲哉!

  唐静将写好的药方递给赵鄞呈,告诉他季旆让他带着这个药方去找北月,赵鄞呈拿着药方,正要走,却听得季旆的声音,赵鄞呈收好药方,进了南苑。

  “殿下,还有事吗?”

  “你将药直接抓了带去,还有,去县衙,让刘辰洸把从广平王府带走的女尸直接处理了,让红妆同北月一起留在秦似那吧,这里有你便够了!”

  赵鄞呈一听最后一句话,觉得特受用,立马屁颠屁颠的就要往外走,经过凉亭时被唐静一把拎住了他那飘忽的腰带。

  “干嘛??”

  “可否告诉我,殿下这朋友,是何人啊?”

  赵鄞呈歪着头看着唐静,半天憋出来一句话,“唐佩樊,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做这种娘们兮兮的举动了?”

  唐静:......

  陶兴朝:猢狲!!

  赵鄞呈潇洒的朝两个人挥挥手,大步迈开走了出去,怎知人啊,经常捉弄别人,自己就会被老天捉弄,赵鄞呈前脚刚踏在荷池的边缘,旁边的假山上便掉下了一块“山头”,赵鄞呈自诩身轻如燕,一个脚尖踮地一个回旋两相依躲开了头上的,脚下却没来的躲开,踩进了红妆种上不久的长安花上。

  他依稀记得,红妆好像说过,这长安花花籽极难得到,在这南唐必属珍品,这会一脚让自己踩了个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脚下生风便跑了出去!

  红妆正好看见赵鄞呈干的好事,大喝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唐静和陶兴朝互相看了眼,又笑了起来。

  殿下身边跟着一些有趣的人,挺好的。

  起码这宫阁高墙,束缚不住他们的心性纯良。

  一个时辰过去,季旆终于能从刺猬的外表下解脱出来,唐静将季旆身上的银针尽数拔下,眼看着那针孔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唐静叹了口气,埋怨自己医术平庸。

  “殿下,下次待属下进宫给你带些敷料进来,敷敷这针孔,不然针孔越来越明显,身上还好,若是脸上留了,就不太好了。”

  季旆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看着唐静收拾药箱,忽而问了一句,“佩樊,你说,孤讨厌与人接触是因为孤不喜别人身上的味道,那孤问你,有没有一种情况,孤和一个人在一起,却并不排斥触碰她”

  唐静先是一愣,随即内心开始狂喜。

  “其实殿下不喜与人接触,并不是殿下本身不喜欢,是殿□□内的红妖不喜欢,它排斥与人接触,但现在遇上一个红妖不排斥的人,殿下可否让属下见一见,或许能对寻找蛊母有些帮助。”

  红妖蛊不排斥她

  季旆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蛊母,和秦似有什么关系

  见季旆愣神,唐静收好药箱,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殿下,属下听说陶老头家里有十分多的藏书,兴许有关于苗疆巫蛊记载的书籍,待会回去便和他去查查看,起码找到点由头也是好的。”

  “也好,你去便是,唐宁估计明天就会回来,到时候孤准他一天假,回去陪陪你,想必你也想见她多时了。”

  唐静一想起唐宁那张脸就想念的得紧,唐宁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视这个弟弟如自己的生命,所以唐宁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给与支持,知道唐宁在季旆麾下效力时,他二话不说也投入了季旆的阵营之中。

  而且他也知道,他没选择错。

  他们的殿下,会挑起南唐的大梁,还盛世一个安定。

  季旆穿好里衣,靠在木几上休憩,唐静为他点上了专门调制的药香,掩上了书房门。

  “陶老头,你还有话要和殿下说嘛?”

  “当然有了!”

  正在凉亭想多喝两口东宫茶的陶兴朝想都没想就接了话,说完才回味过来哪里不对。

  “唐佩樊,你什么变得和赵鄞呈那个猢狲一模一样了?当年在书院时你的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唐静朝陶兴朝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行了礼,说先去陶家等着老陶头回家,老陶头气得想打人。

  “得了吧师叔,你那家里除了书就只有一只只会讲一句话的鹦鹉,我能贪你什么便宜呢?我提早些去,就当为你看着你家鹦鹉不飞走吧!”

  陶兴朝无言以对,毕竟自己那个家,这么多年,小偷小贼连看都不曾看一眼的。

  唐静扬长而去,陶兴朝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一旁转角进里的书房走去。

  “殿下,老夫进来了?”

  “嗯。”

  季旆的声音总是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就好像春日里的微风,夏天的细雨,秋天的落花,冬天的雪飘,缱淃无比。

  “殿下,老夫这次来,主要是……”

  “看看孤身体如何了,你也教不了孤更多的东西了,只盼着孤能好好的。”

  陶兴朝:……这你让我怎么办,我想说的你都给我说了。

  “哈哈哈,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呐,毕竟以殿下的才智,老夫再教,不过是惹殿下心烦罢了。”

  “太傅过谦了,人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孤读的书再多,也不及太傅你在世事之中浮沉了数十年之久,你身上有很多东西,需要孤慢慢的学,当然了,一穷二白之性,孤还是不学了。”

  陶兴朝原本笑着的脸上瞬间垮了下去。

  原本觉着殿下的高帽戴起来还可以,但是最后一句,怪让人难受的。

  “那老夫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等过两天,再来瞧瞧殿下的功课如何了。”

  陶兴朝拜别季旆,回了自己破旧的小陶府中。

  唐静先陶兴朝回到陶府时,刚进到老陶头的书房里时,发现角落里坐了个人。

  唐静心想,这老陶头家里还能招贼那这贼还挺爱学习的!

  他正要抬脚进门,那角落里的人似乎发现门口有人,便从一堆书里爬了出来。

  “谁”

  里面的人喊出声,唐静觉着这声音很熟。

  “安颜路!你跑老陶头家里做什么”

  安颜路一见来人是唐静,直接把手上的书朝唐静扔去。

  “没大没小的,起码要知道叫师兄,安颜路安颜路,你以为我是你师弟啊?安颜路。”

  唐静嬉笑着走近安颜路,把方才被丢过来的书放到安颜路手中。

  “这不是叫习惯了嘛,不过师兄你来这做什么”

  安颜路把手中的书又往一边扔去,有些气急败坏地坐到了地上。

  “别提了,昨儿个夜里我正和小姑娘亲热呢,被人直接从床上拎了起来,说是有人受伤了,要我去诊治,我寻思你好歹让我带个药箱啊,那人说不用,要人就行,我就被带去了,你猜,那人把我带哪去了”

  “哪”

  “丞相府。”

  唐静一听丞相府,也不管动作姿态是否合乎作为一个大夫的礼仪,跟着安颜路坐了下来。

  “快些说说,你去丞相府干嘛了?”

  “到了丞相府,那人让我给一个蛋被打碎了的外地人缝合伤口,还给了我一些没见过的玩意,有人告诉我说那叫手术刀,挺锋利的,让我拿那刀把他粘在一起的伤口分开,消毒。”

  “嗯,我曾听说境外的医术比我们这边要先进些许,不过,你到底是为何人缝合伤口呢?”

  唐静猜想,相府的人去找安颜路,多半是因为他只是一个江湖郎中,再者医术高超,许九年不敢怠慢了那人,那这么一来,安颜路所诊治之人,必然是个来头不小的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全程一句话不说,我们之间还隔了个屏风,你试想一下这个场景,一个半大的屏风,架在两个凳子上,那个人把他的下丨体伸了出来,我就看着他的那个东西,拎起来,去挑他蛋里的东西,不过他们还真找对了人!”

  安颜路说着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颗钢珠,放在唐静的手心,唐静看着手心里的钢珠愈发觉得熟悉,想了半天,想起来他在唐宁那见过,这是玄镜门独有的冷兵器一类,不比暗器,却如同暗器。

  “这是……”

  安颜路点点头,“我在唐宁手里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就猜这件事和玄镜门有关,便将这颗钢珠藏了起来,免得许九年去找殿下麻烦。”

  “……那你给我吧,下次进宫我带给殿下便是。”

  “唔,不可,下次你进宫带上我,我要去和殿下敲顿酒喝。”

  “………”

  唐静被安颜路的厚脸皮所折服。

  “那你又来干什么?”

  安颜路这回把问题全还给了唐静。

  “我来替寻寻是否有关于红妖蛊和蚀骨散的记载,五年了,我一直毫无头绪,殿下的身体越来越差,若是我不找出办法,那就……全完了。”

  安颜路拍拍唐静的背,示意他先放松一些。

  “唐静啊,凡事不能太心急,若是急多了,很多原本很容易想通的事情,你就会陷入一个转不出来的漩涡之中,越陷越深,如此往复,离答案便会越来越远。”

  “我能不急吗?他说了,殿下最多只能再活两年,你知道两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吗?一晃而过,殿下还没做完他要做的,就没机会了,我不想让殿下失望,更不想让南唐百姓失望,他们需要的从不是什么富贵生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像殿下那般贤德的君主!”

  安颜路看着着急上火的唐静,扯出一抹笑来,很苦涩的笑。

  他曾听过蚀骨散,但未闻过红妖蛊,说到底,还是因为游历不多,经验不足而导致的后果。

  “先找找吧,我记得我在这看到过一本书,叫苗疆秘闻,也许会有关于红妖蛊的线索,毕竟那里是巫蛊的发源地。”

  唐静一听来了精神,从太阳还有尺高,一直找到了太阳下山夜幕降临,戌时时分,老陶头来催他吃饭他才从那间破旧的藏书阁里爬了出来。

  就在他出藏书阁的那一瞬间,他看见有本小册子被垫在书架脚下,心里一动,上前将那本小册子抽了出来,小心摊开之后,发现上面写着他最想要看见的两个字,“巫蛊”。

  唐静这下连饭也不吃便回了唐家,安颜路不想理会这个已经开始犯痴的人,和老陶头喝酒吃花生米,不亦乐乎。

  时间往前推三个时辰,未时时分,正好是红妆追着赵鄞呈离开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狂奔出了皇宫来到广平王府内,正在苑里削竹签的北月看着你追我赶的两个人,跟看傻子似的。

  “你们俩个来做什么”

  赵鄞呈将手里的药方扔给北月,北月顺势接住,道:“赵狗蛋,殿下必是让你抓了药再来这栖悟苑,你倒是好,直接拿了药方过来了。”

  “要怪怪红妆,这女人一路追着我打,我怎么去抓药”

  “胡说,是他先踩坏了我的花田!你知道长安花都多难得吗?你随便一脚踩坏的,可能是寻常百姓家三五年的口粮!”

  两人一边打架一边争论忙得不亦乐乎,赵鄞呈嘴欠,红妆说一句,他回一句,还让人觉得挺有道理。

  “那么贵的东西你种那做什么再说了,有什么用,开了又败了,能干嘛?”

  红妆气急,发力又往前上去。

  北月上前一手一个给摁了下来。

  “还打吗?”

  赵鄞呈和红妆一人站一边摸着自己发麻的手臂均摇头。

  “行了,红妆你去那间屋里,烧一锅热水,一会小姐起来估计要沐浴,”北月指指调香屋,又指指赵鄞呈,把手里的药方直接甩了回去,“你,去把药抓回来,一会给小姐煎好服下。”

  “那你干嘛?”

  “赵鄞呈,你想进玄镜门吗?”

  “当然想了!”

  “今晚睡觉的时候,多放几个枕头,你他娘的还不快去!”

  赵鄞呈见北月发火,立马溜出了院墙,红妆从窗里看见跳墙狼狈跑走的赵鄞呈暗自发笑,心想,还没人治得了你了。

  她哼着小曲儿生着火,发现锅里没水,缸里也没多少了,无奈只得喊北月去提水,北月很冷漠的哦了一声,拿过两个木桶,往花园里的井去打水。

  时鸢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生怕秦似又出什么事情来,从床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刚迈过门槛,便跌倒了。

  红妆听到呻丨吟声便从调香屋里跑出来,发现时鸢倒在地上,慌忙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正巧北月拎着两桶水回来,见着时鸢下了床,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红妆接过北月手里的手,轻松愉快的走了。

  时鸢看着红妆提着两大桶水走得跟脚下生风一般,心里不禁有些自愧不如起来。

  “不是让你静养吗?怎么跑下来了?”

  不怎么发火的北月,突然有点别扭起来。

  “我只是担心小姐,所以想过去看看她。”

  北月抬眸看了时鸢一眼,一语不发地上前打横抱起了时鸢,把她放到了秦似卧房的绣墩上,随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便离开了。

  时鸢被北月的小脾气搞得哭笑不得,但是看到秦似安然的躺在床榻上静静地睡着,时鸢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就是你所喜欢的人,安然无恙。

  被北月冷落在一旁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朝着秦似的房间扭去,北月余光瞥见,原本紧绷着的脸瞬间松弛了下来,东西蹑手蹑脚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东西见北月笑了,顿时大胆的放开脚步冲了进去,一跳,跳进时鸢的怀里去。

  “小东西,怎么跑进来了?你也想见见小姐啊?”

  时鸢抱住东西,站起来,来到秦似床帐外,隔着帷帐,“东西,你看,小姐正在休息呢,我们看看就走好不好?”

  东西呜咽两声,两只爪子朝着秦似扑去,却被时鸢紧紧抓住,“东西乖,小姐正在休息,别打扰她了。”

  时鸢抱着不停乱动的东西准备离开,就被醒来的秦似叫住了脚步。

  “时鸢,我醒了,你把东西抱过来吧。”

  时鸢一听秦似醒了,心下狂喜,鼻尖微微发酸,就差在秦似面前哭了出来。

  她把东西递给秦似,坐回绣墩上,看着秦似逗弄着东西,悠悠的道:“小姐真是想念东西想念得紧呢,奴婢居然比不过一只小狗崽,哎,人生,真艰难呢。”

  秦似大笑,放下东西,朝时鸢张开双臂,“来,抱抱。”

  时鸢也不顾主仆之别,上前掀开帷帐紧紧抱住了秦似,这是劫后余生的感慨,也是再见时的狂喜,亦是往后之路一同走的誓言。

  “王妃,热水已经烧好了,要起来沐浴了吗?”

  红妆从外头探头进来,瞧着帷帐里的秦似,望眼欲穿。

  她昨夜就烛光下帮秦似穿衣裳的时候看见了秦似的脸,后来就被殿下赶出去了,她很好奇,秦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让北月如此为她,而且殿下居然二话不说就出宫了,实在是令人好奇。

  “你是??”

  秦似看着红妆那张陌生的脸陷入沉思,难道季遥回来了?大发善心给自己加了一个丫鬟过来?可是这人身上的气质不像是府中丫鬟,那难道,是季旆?

  “奴婢红妆,是殿下派来帮北月照顾王妃的。”

  “原来如此,代我谢谢殿下,还有,在这栖悟苑,叫我小姐便是,王妃之名,不是很担待得起。”

  “好的小姐。”

  红妆适应得很快,没有半点的迟疑。

  “那就有劳你了,去帮我把热水放到耳房的浴桶里吧。”

  红妆点头把头伸了回去,秦似爬起身,觉身上那股子软劲已经退了很多,只是这头还是有些疼,时鸢扶她下了床,刚到门口,秦似就看见正翻墙进来的赵鄞呈。

  赵鄞呈一落地,看见门口的秦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总有一种错觉,自己和秦似之间肯定有什么孽缘。

  “哟,小姐醒了啊?这是殿下让唐太医替小姐开的药方,属下这就去给小姐煎药!”

  赵鄞呈避开秦似的目光,径直的朝着北月的房间走去,北月上前将人一把拉了回来,抢过他手里的药包,一脚将他往石桌便踢去。

  “瞎,看不见哪里冒着烟?”

  赵鄞呈摸摸被北月踢了一脚的屁股,看了看,嘿嘿笑了两声,坐在了石桌边上。

  北月懒得理会赵鄞呈,拿了药径直去调香屋煎药。

  “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时鸢扶着秦似过来坐到赵鄞呈对面,赵鄞呈一听秦似和自己搭话,莫名就来了唠嗑的兴致。

  “鄙姓赵,名鄞呈,字之敬,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似愣了愣,她倒是真没什么好问的。

  但是为了不驳赵鄞呈的面子,秦似还是决定问些什么。

  “赵公子是很小就跟在殿下身边了吗?”

  赵鄞呈摇摇头,“并不是,我十二岁才被送到殿下身边,北月是十一岁之时被送去的,是同时,只是我比他大一岁,毕竟就是有个做哥哥的命,那会殿下也才十岁,好玩吧?我们的年龄是一个小小的梯度!”

  秦似点点头,赵鄞呈继续。

  “具体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送去,家里的人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就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我们就要在殿下的左右,做他的左膀右臂,保护他安全回京安,到现在也要十年了。”

  “怪不得看着你们感情很深厚,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秦似突然顿住,又道:“安全回京?殿下之前是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赵鄞呈摇摇头,“这个具体我和北月皆不知情,但北月从东厂里听来的消息是,殿下那一年,被奸人所掳走,差点丧命,后来陛下就派了东厂的人驻守眠山,再把我和北月送去了眠山,要知道,从渝州到眠山,可是隔山隔水呢!差点给我死在路上!”

  “赵公子是渝州人?”

  赵鄞呈点点头,“小姐,你叫北月北月,叫红妆红妆,叫我赵公子,太奇怪了,你还是跟别人一样,叫我之敬吧!免得老陶头见了又说我枉顾礼教礼仪,听他念叨真的很烦!”

  “好吧之敬,渝州地处南疆,想必你确实是遭了很大的罪才来到的京安,难为你了!”

  赵鄞呈还想和秦似多聊会,却被北月拎起后襟,拉到了一边。

  “你不会单纯来送一张药方吧?殿下还让你做什么了?”

  “去县衙让刘辰洸将那个婢女的尸体处理了,责令王府和丞相府不许再过问此事。”

  “那你还不快去??”

  赵鄞呈朝北月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急什么,我先跟小姐交流一下感情,怎么,碍着你了啊?”

  北月气结,真想直接把人掐死了算。

  “北月,之敬善谈,且幽默得紧,再者栾青已然身死,死了的人自然不会供出凶手,你不必如此着急。”

  赵鄞呈原本附和两句,但听了后半句,觉得自己还是不附和的好。

  北月说过,那个叫栾青的丫鬟,死于秦似之手,真是看不出来,娇俏玲珑的小人儿,居然敢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要知道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生怕那人的怨灵来找自己,于是身画灵符,提灯夜行,绕着眠山走了一圈,差点被狼给叼了去。

  “对了北月,时鸢身上的伤需要换药,你去请安大夫来吧,之敬,我看你还是去县衙吧,如是北月回来还见你在这,估计就要动手了,据我所知,你是打不过北月的!”

  赵鄞呈脸色一阵白,这下好了,连个小姑娘都知道自己打不过北月了,丢人丢到家了!

  两人分道而走,东西一见到北月离开,紧跟着追出去嚎叫起来,秦似笑弯腰,时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巧红妆提着热水从调香屋出来,一见到东西脚就动不了了,她放下桶,扑向了东西。

  东西突然被人抱在怀里,还是一股不熟悉的味道,被吓得汪汪乱叫,挣扎着要从红妆怀里挣脱出来。

  “小狗乖乖哦,姐姐不会伤害你的!!”

  红妆伸手摸摸东西的狗头,狗头一下子低了下来,瞬间止住了叫唤。

  这小狗崽,是有多爱被人摸摸头。

  “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秦似淡笑开口,红妆这才看清楚了秦似的小脸,“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小姐果然倾国倾城!”

  “......”

  自己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秦似心底笑了笑,讲道理,没有人在听到别人的赞美后生气的,心中自然会有暗自的窃喜,怎么说自己母亲当年也是京安三绝,父亲秦涔也是风华绝代的风流之姿,自己若是比两人差了,那还真的说不过去了。

  “对了,小姐,这小狗崽有名字吗?”

  “叫东西,北月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似和时鸢被红妆异常狂放的笑声给惊呆了,暗自感叹原来女子亦可笑得这般疯狂洒脱。

  红妆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擦眼角的眼泪,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逾矩了,在小姐面前失仪,只是真的太好笑了,以至于属下现在还想笑。”

  “这是为何?”

  秦似倒是不介意红妆的笑,反而有些羡慕,季遥一直不回来,自己离开王府的日子也会越拖越久,明明自己让北月传过话,说不用太久,自己就会带着他们离开京安,可现在.....

  “小姐肯定不知道吧,殿下前些年救了一只猫,赵鄞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南北,因为殿下寝殿为南苑,至于北,也许是他觉得顺口吧,你这东西一出现,不就是狗东西,猫南北,北月内涵得厉害啊!”

  “噗---!!”

  秦似也跟着笑了起来,北月和赵鄞呈之间的相爱相杀真是让人羡慕。

  两个年幼的孩子被放到另一个孩子身边,有人告诉他们,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安全,他们不假思索的答应,这一路走,一走,就是十年。

  想必他们三人的感情,已然逾越了主仆之谊,赵鄞呈才这般随性。

  “我就说当时北月起名时脸上满是笑,原来是这样。”

  秦似笑,却没再往深处想,若是再想想,她会发现,自己和季旆的命运,其实已经牵扯在一起了。

  “小姐,是先喝药呢还是先沐浴?”

  时鸢理理秦似掉落的青丝,归拢到一处,顺手别了起来。

  “嗯,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先喝药,然后睡会,等出了一身汗,这药劲也差不多蔓延至全身了,然后再去沐浴吗?”

  红妆和时鸢听了秦似的话齐齐点头,但是秦似已经睡了好久了,想必也睡不着了!

  “这样吧,时鸢,你去调香屋帮我看着药,红妆,就麻烦你带我去耳房沐浴吧,我想我还没力气自己爬进浴桶里去,时鸢抱不动我的。”

  红妆打横抱起秦似往耳房走的时候秦似还是懵的,她见过的第一个力气很大的女子,是娥大娘,第二个,就是这红妆。

  “小姐,我帮你脱衣裳还是你自己来?”

  红妆将秦似放在屏风外的高脚凳上,先去试了试水温。

  “我自己脱便可,你待会抱我进去就是了。”

  秦似脸色微红,出了时鸢,红妆是第二个服侍她沐浴的人,虽同为女子,但是已然发育的身子展露在别人面前,多少还是局促。

  “小姐不必害羞,红妆闭眼就是!”

  等秦似脱得只剩下一件心衣,红妆闭眼把人抱进了浴桶里,展开屏风,在屏风外等着。

  红妆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很淡,却让人莫名觉得喜欢。

  “小姐,我看到那屋子里有两盒香料,闻了闻,感觉味道真的很特别呢,都是你自己调的吗?”

  秦似闻闻自己身子,幸而那股猪油味没沾染在身上多少,不然这一桶水哪够自己洗的?

  “是啊,我娘亲当年可是名动四方的调香师呢,我虽然没得全传,但也学了一二,北月嫌我这连件像样的蓑衣也没有,我就调了一些香,让他出去卖了!”

  “嗯,原来那香是小姐自己调的,殿下和之敬似乎撞上了北月卖香,回宫之后在我耳边叨叨了好久,我觉得耳朵都生出茧子来了!”

  秦似笑笑,原来北月被遇上了,要是自己真让他穿女装出去,那他估计会恨死自己。

  “调香屋里剩下的那种香,名唤芳泽,我调了两年之久,才调出来的,市面上见不到的,因而你才觉得味道有些特别吧。”

  秦似靠在浴桶边缘,放松着身子,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泡在热水里享受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小姐调了,是准备自己用吗?”

  秦似摇摇头,想起来红妆看不到自己摇头。

  “不是,这是我替季璇调的香,我调出的芳泽,用的人只有她。”

  “为什么啊?小姐自己调的香,怎么让她给用去了!”

  “她付了两百两银子,到现在,我给过她四盒芳泽,加上现在这两盒,一共六盒,拿两百两银换,其实是我赚了。”

  “哈哈哈哈,虽然属下不知道芳泽价钱如何,但是照小姐这么一说,感觉还是蛮赚的,属下一年的饷钱都没这么多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直到浴桶里的水冷了下来,秦似才发觉自己已经泡了太久了。

  红妆见自己坏事,也自责起来。

  毕竟自己从没有服侍过人沐浴,果然,还是得多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