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夏侯渊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2      字数:12044
  东宫。

  季旆靠在木几上小憩了片刻之后, 小桂子来敲门, 说宫门口有人要见他, 手里有东宫拜贴,是个长着双狐狸眼的翩翩公子,手里还拿着一支墨绿的短笛。

  “带他进来便是,记得绕小路走, 不要让别人发现,还有,来到东宫之后直接把他带到孤面前来,免得他惹事。”

  小桂子应声而去,季旆揉揉还有些发涨的脑袋,起身披了一件外裳。

  原本昨夜该药浴的。

  宫门口的男子斜靠在赤色的宫墙上,看着宫门拱梁上威武的狮子雕塑, 心下一笑,威风凛凛的, 跟他还真的有些像。

  “这位公子,我家殿下说请你直接去东宫, 还请跟奴才来。”

  小桂子匆匆出来,在男子面前一揖,男子将短笛塞回袖中,负手准备往里走, 却被宫门守卫拦下。

  “公子,请配合一下,让你的仆从将佩剑留在此处, 离开时我等自然会奉还。”

  男子眯眼看了看守卫,穿着禁军的战服,还是乖点,不惹老皇帝注意了,免得坏菜,被季怀拙扁一顿。

  “夏宁,把剑给这位官爷。”

  夏宁规规矩矩地把长剑递给了守卫,守卫接下,比了请的手势,男子含笑抬步往里走去,小桂子一见男子走了,连忙跑到前面带路。

  小桂子尽是往没人的小路上带去,男子鞋边满是黄土,身体上嫌弃无比,但是嘴上依旧半句不吭,这可是季怀拙的地盘,他哪敢抱怨半句。

  “殿下,那位公子到了。”

  “进来。”

  小桂子打开门,弯腰后退,男子看了小桂子一眼,大笑,“夏宁,去陪小公公玩会,我这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免得你无聊得紧。”

  夏宁嘴角抽了抽,这人真以为个个都像他一样不说话不玩就会觉得无聊到死吗?

  见夏宁不理自己去了花园,男子叹了口气。

  瞧瞧,这都怎么做下人的

  “夏侯渊,你知不知道,孤等了你一年多了。”

  季旆抬眸,他这会正盘腿坐在木几上,蚕丝外裳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身上,显得无比的慵懒。

  “知道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紧赶慢赶的赶进京安了嘛?你可知,我那快马可都是跑死了几匹呢,身上的盘缠,还拿去赔了一些,这路上风沙又大,你也不体恤体恤我。”

  “你这模样不像是风尘仆仆,倒是很像闲庭信步的意思,说吧,什么时候到的京安城。”

  夏侯渊耸耸肩,坐到季旆对面的凳子上,随手翻了翻季旆桌上放着的布防图。

  “这可是你们南唐的布防图,最高机密,你直接放着让我看,合适吗?”

  “若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将眼睛蒙上,当然,孤不介意,帮你来个永久失明。”

  “暴力,血腥,一点也不温柔,我说季怀拙,你就应该多笑笑,学学什么叫做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否则很容易孤独终老的。”

  季旆冷笑,“说得你这个翩翩公子有了妻儿一般,自己还不是孤家寡人,就少为别人操这个心。”

  夏侯渊才不想理会季旆的冷笑,他一一解去身上的衣裳,然后抖了抖,季旆紧紧抓住手中的书卷,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忍住把夏侯渊一掌甩到院里的冲动,深吸了两口气。

  “阁下为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夏侯渊旋身又坐下,接过季旆的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愿泛浮萍,从容漂浮。”

  季旆抬眸,下了木几,推开了半掩的窗,道:“余顿怔怔,混散无声。”

  厚脸皮的人自吹自擂一点也不脸红,他抛回一句话:“实乃无法,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

  人若是太飘,总有人拿个弹弓给你打下来,季旆第一次见这般没脸没皮的人,笑靠在窗棂上,离夏侯渊足足有丈远,“君莫欺人不识字,世间安得有此事?”

  憋了半天,夏侯渊也没想到下一句回什么,好,一拍桌子,把自己藏在袖笼里的一小块蓝玉拿了出来。

  “这么小的东西你藏在袖笼里?”

  “是啊,不然我放哪夏宁那里我可不放心,这人夜半三更都会跑出去遛弯,我哪敢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线索放他身上?”

  夏侯渊拿着宝贝似的把那一小块蓝玉递给了季旆,在季旆嫌弃的眼神中,又退回了原地,进东宫时没看到他身边那三人的影子,万一自己玩火***,那就完蛋了。

  季旆是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脸去抱怨夏宁,论不靠谱的程度,一个夏侯渊可以抵十个赵鄞呈,别说是夏宁了。

  “都邑之民,何其善戏。”

  夏侯渊这就不干了,他豁然站起,正想质问季旆是何意思,想想又坐了下来。

  “咬文嚼字的,不是大丈夫的作风,话说,你体内的毒,你底下那个庸医到底有没有办法要是他没办法,你干脆和我回夏国得了,我们国师是个巫医,兴许他有办法!”

  季旆只笑,笑得夏侯渊心里发毛。

  “夏侯渊,你真是为了你妹妹煞费苦心,孤托你打听蚀骨散和红妖蛊的来历,你不会问你们的国师除非你是在太令人心烦,他躲了起来,你求问无门。”

  夏侯渊脸上的笑一僵,随即嘿嘿的笑起来。

  南北从窗口跳了进来,在季旆的衣袖上蹭了蹭,季旆弹弹它的头,南北朝着夏侯渊跳去。

  夏侯渊正考虑要怎么回季旆的话,横空冒出来一直花猫给他吓得三魂丢了一半。

  南北被夏侯渊掀翻在地上,有些恼,亮出被红妆剪得光秃秃的猫爪子,一个腾空,朝着夏侯渊的脸抓去。

  看着花猫亮爪朝着自己的脸扑来,夏侯渊苦着脸,心想,这人怎么养只猫都和他自己一样不讲理

  “啪——!”

  一下,夏侯渊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拍在了自己脸上,抬手一抓,抓住了南北肥硕的猫爪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怀拙,你这只猫什么情况,我还说我怕是要毁容了,没想到不过是只肥爪子,橘色的破花猫,叫什么名字啊?”

  “南北。”

  “东宫是不是还有一只叫东西的狗?”

  季旆看了夏侯渊一眼,摇摇头,“不曾有。”

  见夏侯渊一心扑在了南北身上,季旆转身,拿着那块蓝玉在阳光下细细观察着,这块蓝玉体积小,半块指甲片那么大,根本看不出原身会是什么样子,但玉的材质,却颇为考究。

  “那玉我找人鉴定过,不是南唐产的玉石打造的,那是大漠里才会出土的上等蓝玉,大漠不像南唐进贡,再者这玉极其难得,流入南唐的机会也不大,我觉得,想要查到这玉的主人,还是得去大漠一趟,否则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办法的。”

  季旆听了夏侯渊的话,眼里升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总是给了希望,又再给了当头一棒。

  现在的他早已分身乏术,哪还有时间去大漠。

  “怀拙,这南唐还在你父皇手中,他一日不传于你,你一日只是储君,世人皆道你阴狠毒辣嗜血成性,你为何还要将所有的重担都揽到自己身上?”

  夏侯渊在京安游荡了多日,自然是把寻常百姓对季旆的评价和看法都看在了眼里,听进了耳朵里,他以为季旆为了南唐百姓做了那么多,总该有人会试图站在他的角度,可偏偏,始终无一人。

  他不懂如何治国,潇潇洒洒游遍大江南北才是他的必胜所愿,尤其是在看到季旆为了家国殚精竭虑,却无人关心他身上的毒和蛊,觉金钱与权势是人的一个梦,每当得到一样想要的东西,就会少了一样想要的东西。

  可季旆既不追求金钱,也对权势无所求,他所求不过四海安定,百姓安居,邻里和谐,长治久安。

  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想要平平淡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季旆收了手里的碎蓝玉,放到了一个锦囊袋中,挂在了那黄木梨架上,囊口挂着一束淡蓝色的流苏,在半空来回的飘动着,他来到木几上盘腿坐下,道:“他们试图把孤埋了,却忘了孤本就是一颗种子,天既生孤,别人的看法,与孤何干?”

  夏侯渊抱着南北,摸着它的猫头,纵然南北万般不乐意,却半点不由猫,“倒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不如是,世上无人会以人度己,多的是以己度人,若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未免活得太累。”

  “所以你才会潇洒无比的摒弃皇子身份游历四海,有时孤也挺羡慕你的,无牵无挂,不必被这江山社稷所扰,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

  夏侯渊听闻最后一句大笑,若是他真的能爱自己所爱之人,他就不会放弃那皇子之名,出来流浪人间了。

  “各有各的好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股子傲然正气,在我身上断然是不会有的,但你身上就有,而且必须得有,再者也只有你一个人,有这般才干,人人艳羡帝王之家,却不知帝王之家,最是冷血无情。”

  “你可真是抬举孤了。”

  季旆枕着双手躺下,殿外的阳光星星点点的透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全盛的南唐,也看到了那偌大的宫殿之中,独身一人。

  “我夏侯渊说过极多的奉承话,但是在你这,从未有过违心的话,我觉得极好的,便是极好的。”

  季旆对于夏侯渊这般野蛮霸道的理论早已习惯,浅笑挂在嘴角,思绪却早已万千。

  山河空念远,流年暗中换。

  “就算孤有拨乱反正之能,又当如何呢?若是有人告诉你,你的这一生,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你会是何感受不甘还是坦然接受?”

  夏侯渊心里一紧,感觉全身都开始发酸。

  他知道季旆中毒已深,但是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自己还觉他多半就是为了让自己去找些事做,免得无聊。

  “怀拙,你可不甘,也可坦然接受,这事在于你如何看待它,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南唐一旦倒下,那南唐所有的百姓都会沦为别国的阶下囚,所以你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也不是坦然接受的时候,唯有你,能救这些百姓。”

  季旆拿过一本书往面具上一盖,遮住了所有的光,包括心里那道光,一并遮住了。

  “孤未曾想过放弃,只是在想,若是孤五年之内没有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会是怎样的结果并不是南唐百姓沦为别国阶下囚那么简单罢,若是孤把事情串得一团糟,到时候临阵顶上的必然只会是怀琤,对他,不公平。”

  “对季澜不公平,那对你公平吗?从万众瞩目到众矢之的,他们何曾考虑过你半分?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凭什么你要出生于皇家,背负这份责任,若不是你责任心作祟,你大可将这太子之位丢回给老皇帝,好好的做你的闲云野鹤,这国权政事再与你无干,可偏偏你,执拗得紧。”

  夏侯渊也知道,自己就是在说混账话。

  他和季旆不用同的地方太多,两个人成为朋友,兴许是因为乱世之中难得遇见一个有着共同语言的友人。

  季旆是皇长子,季弘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可父子情深最终还是抵不过时事更迭,因为季旆的实力越来越强,支持他的文武官员也越来越多,季弘许是怕,自己还没到花甲之年,就会被想要早日坐上皇位的季旆拉下这龙椅。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多少人为了登上帝王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多少机关算尽,骨肉相残。

  这帝业千秋,血雨腥风,总有人要将障碍全部拉下,九死一生之后再被万人敬仰。

  真正的帝王,是端坐在天下权利的巅峰王座之上的英雄,他的脚下,是烈旗飞扬,长戈炼日,万民臣服。

  天家凉薄,勾心斗角,帝王之路,阴谋诡谲。

  夏侯渊看着季旆,思绪飘到了两人相识的场景。

  自己私自跑出了王宫,和夏宁一起随着人混进了南唐边关,一路颠簸来到了一处村庄,也就是眠狼村。

  那会自己也就十五六岁,季旆最多也十一二岁,身后跟着两个一样小的小不点,在街边就那么遇上了。

  然后,没打架没吵架,两人一见如故,那会的季旆,还没戴着着骇人的面具,俊秀可亲,软萌可口。

  两人交往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人往往很奇怪,未必会和自己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成为朋友,而相聚时间越少越容易惺惺相惜。

  “怀拙,你且歇着吧,我便先走了,就你这面具,想让你陪我去酒楼吃饭饮酒是不太可能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乐子吧,不过你放心,正事我也不会耽误的,过两天我就出发往大漠去,蚀骨散很快就会有下落的,你且安心对付那些不良之臣,其余的事情,你无须挂心太多,有我们呢!”

  季旆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夏侯渊暗叹一声,无须挂心,又怎可能不挂心呢?

  他季旆不怕死,但是他不甘。

  夏侯渊摸摸南北的头,“小猫咪,等下次哥哥来了给你带小鱼干来,这次是真不知道怀拙这居然还多了你这双筷子,失敬了。”

  南北抬爪又要往夏侯渊脸上打去,夏侯渊眼明手快的接住。

  “猫哥,咱不能不讲理啊?我都说下次来给你带小鱼干了,你怎么还想打我?”

  南北反正也听不懂多少夏侯渊的鸟语,干脆不理他跳上了窗棂一字趴开开始晒太阳。

  夏侯渊看着一主一仆一人睡一边,脑袋有点大,就没人送送他什么的吗?

  他轻轻掩上书房的门,离开了南苑。

  夏宁一见到夏侯渊出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准备离开。

  夏侯渊立马制止住他,和季旆聊了那么久,季旆却没点眼力劲给自己倒杯水,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国皇子,尽管自己现在是个废了的皇子,但起码曾经是啊!

  “喝口水再走,难得进宫一趟,要是连点水都不喝,未免太亏了!”

  小桂子别过脸,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偷笑,夏宁则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公子这就要离开京安了吗?”

  小桂子一边帮夏侯渊添水顺道多了句嘴,夏侯渊拿起茶盏很得意的朝小桂子显摆着。

  “那是自然,这大千山河等着我去游历,为何要一直留在京安”

  “也是,公子看着就与常人不一样,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奴才见识短浅,还请公子勿怪。”

  夏侯渊有些惊奇的看着小桂子,心想,不是说宫里的太监都是因为家里穷,为了图个活口才净身进宫侍奉的吗?这孩子咋还文绉绉的

  许是看出夏侯渊心里的疑问,小桂子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公子可莫要嘲笑奴才,奴才进宫后得陶太傅教了些字,也就会半点,在公子面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了。”

  被夸奖了却很不开心的人将茶盏放下,一本正经的看着小桂子,小桂子心里有些发慌,暗骂自己多嘴作何。

  “小公公,就我这美貌,你拿我和关公比太暴殄天物了吧?”

  “……公子恕罪,奴才愚笨。”

  小桂子连忙跪下,夏宁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小公公莫要怕这人,他就爱说一些胡话,今儿出门之时我忘记给他喂药了,等回去我一定喂,给你添麻烦了。”

  小桂子有些受宠若惊,自己整天被赵鄞呈欺负,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莫怕,我在。

  “公子言重了,本就是奴才多话,扰公子不开心了。”

  夏侯渊把一壶茶水都喝完了才觉渴感少了一些,很文雅的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文雅到夏宁都不忍心看。

  “我说小公公,怀拙是不是日常压榨你们让你们这般畏首畏尾的,我觉着也不像是啊?”

  小桂子摇摇头,“公子哪里话,殿下为人如何想必你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殿下喜静,不太爱与我们这些奴才交谈,但是他对我们,是真的很好,单单东宫的奴仆们,例钱就比其他宫的多。”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

  夏侯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忘记了这是实打实的大理石桌子,把自己手掌给震得生疼,但是为了在小桂子面前留住一点颜面,他愣是忍着没表现出半点疼的样子。

  “公子这就要起身了吗?”

  夏侯渊假意不在乎的挥挥手,“嗯嗯,走了走了,否则怀拙留我共用晚膳就糟了,我就成冤魂了,虽然是饱死鬼,但我也不想死。”

  小桂子一脸忧愁,心想,莫不是因为坊间传说,公子才惧殿下吧?流言蜚语,果然能毁了一个人。

  “奴才送公子出宫。”

  小桂子先让夏侯渊和夏宁在长廊上等了自己片刻,去东苑喊了一个小宫女过去,把季旆的书房里外清扫一边,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小宫女记住要换身衣裳,身上除了皂荚味不允许有任何味。

  小宫女原本不紧张,却被小桂子的嘱咐给搞紧张了,冷在原地半天,被小桂子推了一把才晃过神,急急忙忙跑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小桂子沿原路把两人送出了宫,夏侯渊就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嘱托小桂子照顾好季旆,夏宁一手拿剑一手拎着夏侯渊出了宫门,小桂子见两人走远,回了告诉季旆,已经将人送走。

  夏侯渊带着夏宁又进了一处酒楼,夏宁抱着剑,无奈的看着夏侯渊,“公子,你自己答应的殿下要找到蚀骨散和红妖蛊的线索,你要在这里找吗?”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就是因为是酒楼,才是找线索的最佳之选,小屁孩,多学着点。”

  “……”

  夏宁知道这人就是想偷懒喝酒,也懒得理会,跟着坐到了人最对的地方去,天气有些闷,闻着各处传来的汗臭味,夏侯渊自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天气一闷,脑子也爱跟着犯浑,夏侯渊一连点了一桌子都放不下的菜,还要了店里最贵的名酒,夏宁觉得他疯了。

  “公子,疯了吗?你吃得完这么多吗?”

  夏侯渊贼兮兮地抬头看他一眼,“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夏宁这回彻底不想和夏侯渊说话了。

  在乱哄哄的酒楼里待到夜幕降临之时,夏侯渊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来了老乞儿,告诉他若是要打听消息,就该去淮水一带,那里经商的人多,来来往往的都是客,兴许会带点南唐没有的消息。

  夏侯渊拿了十两银子谢过老乞儿,拉起夏宁就往外走,夏宁无奈,只得跟着离开。

  两人去原先落脚的客栈里取走了寄放在那的马车,一路南下朝着淮水而去。

  夏宁日常嫌弃自己的主子,但也会日常佩服自己的主子。

  嘴上没个正形,但是做起事来的,那股认真劲儿,还是可取的,他的主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两人隐入夜色之中时,赵鄞呈刚好回到东宫,季旆正在抄清心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夏侯渊故意的,季旆在他离开时候,心中一直莫名烦躁,想起唐静的嘱托,便起来翻出了被压在最底下的清心经,抄一抄,静静心。

  “殿下,属下进来了。”

  “嗯。”

  赵鄞呈轻推开门,见到季旆颀长削弱的身影伏在案几上,正在写着什么,得了唐静的警告,他也不敢随意的接近季旆,只是在门槛处停了下来。

  “殿下,栾青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属下亲自点的火,刘辰洸也在旁边,许九年那边和王府那边也没有人来劫走尸体,不过许九年那边,属下觉得还是多派些人过去保险一些。”

  季旆听后放下手中的笔,在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名册,上面写着玄镜门三个大字。

  “玄镜门除去未入排行的门生以外,上下一共三十六个人,而其中六个,是玄镜门的镜之队,也是玄镜门最强的六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北月,可他现在在王府,表嫂那得有个人在着,若是换人,未免不合乎礼仪,这样吧,让童潇带两个人,去增援暗将,查清楚他接见的都是什么人。”

  赵鄞呈的自信心被季旆一顿暴击,玄镜门门生总的有百号门生,排行却只排三十六,他赵鄞呈还没尝过排行三十六是个什么滋味,更别提进镜之队了,简直痴心妄想。

  镜之队六人分别为唐静,童潇,童煜,归浊,祝吟,北月,其中北月为玄镜门门主,唐静为副门主,但这个副门主的用处,比门主大太多了。

  因为真正的门主,是季旆,北月不过是个虚衔,这让赵鄞呈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安慰。

  赵鄞呈退下之后,季旆出了书房,回了寝殿,小桂子已经在溯风殿的浴池里续好了热水,季旆屏退小桂子,试了试水温,褪去寝衣,沿着石阶而下,轻躺在了水中。

  这药浴是在自己体内的红妖第一次暴走之后,唐静要自己每日都泡上一次,来减轻蚀骨散的毒效,前日忙于秦似的事情,没来得及沐浴,幸而唐静没发现,若是发现了,按照唐静老妈子的性格,又会在自己面前唠叨半天,比夏侯渊还能说。

  因为药物的作用,季旆的头开始有些刺痛,随即开始有些难以忍受,蚀骨散,毒如其名,缓缓入骨,让人生不如死。

  每一次药浴时蚀骨散的毒性就会加重,但每一次药浴之后,疼痛就不会似平常那么明显,在秦似面前还能谈笑风生,也许,还能悠闲的看着秦似杀个人。

  季旆无声的笑笑,这个时候自己居然会想起秦似来。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季旆深知毒药之苦,不希望秦似也会走上自己的路,虽只是迷迭散,但是他总觉得,以秦似那个娇小的身形,难以难受那么重剂量的迷迭散,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他着里衣回到床榻上,放下四方帷帐,沉沉睡去。

  ——

  安颜路又一次被北月拎着后襟直接拎进了栖悟苑,自己还在睡着,昨夜被唐静和老陶头灌了太多酒,虽然唐静很周到的给自己弄了一碗醒酒汤,但是自己醉到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喝醒酒汤?

  唐静这人真是,人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人送一半就跑没了!

  安颜路揉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将药箱往桌上一寥,坐下就不动了。

  半晌,他问道:“我说北月,照理说,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找大夫不应该去找唐静,或者是唐欣荣吗?”

  “我也不想,是小姐吩咐我让我去找你的。”

  北月抬眼看了看安颜路,深觉这人就是脑子有病。

  “哦!秦似叫你找的我啊!但是我堂堂一江湖郎中,你居然几次三番带我翻墙,我有那么不堪吗?居然不能从王府的正门进来?”

  “你若是想,我现在把你放墙外,你去正门,就说,你是来给王妃瞧病的,那些人或许会让你进来。”

  北月抱着双手靠在院中的一颗半大的樱花树上,斜眼看着安颜路,就好像安颜路一点头,他就伸手将人扔出墙外一般。

  安颜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自己又不是习武之人,会个屁的飞天遁地,要是北月这么一扔,自己还得腆着脸去找小师弟给自己接骨上药,太惨了!

  “罢了罢了,我就开个玩笑,是时鸢的伤吧?我记得似似没受伤,走吧,带我去时鸢姑娘房间!”

  安颜路拿起药箱就要往时鸢房间去,忽然转过身,对纹丝不动的北月说道:“你还是留下吧,男女授受不亲,你进去了对时鸢姑娘的名声不好,我就不一样了,医者,不分男女,不分雌雄!”

  “赶紧滚进去吧!”

  北月睨了安颜路一眼,“红妆在隔壁,有什么需要你就喊她,时鸢在调香屋,我去九门提督一转,赵狗蛋做事只有殿下放心,我得过去看一眼。”

  还没等安颜路回答,北月就已经消失在院中了,安颜路摸摸脑门子上的汗,心想,会武功就是了不起,飞檐走壁,没事还能翻个墙玩玩,早知道自己也弃医从武了,何必这般被人拎衣襟拎来拎去的。

  “时鸢姑娘,我来给你换药了,先回房间吧!”

  安颜路刚探了个头进调香屋,就看看时鸢晕倒在了地上,他惊呼一声,扔下药箱抱起时鸢赶紧到时鸢屋里将她平放好,再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在将她翻过身来,发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了。

  “这孩子肯定碰水了也不知道,这伤口化脓了!”

  安颜路挎着药箱端了盆锅里还剩着的热水慌忙回了时鸢房里,脱去她后背上的衣裳,往热水里撒了药粉,帮时鸢擦拭伤口里流出的脓水。

  这会他有点羡慕起唐静来,唐静哪次出诊身后不是跟着个小太监就是跟着个小太监,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很容易一下子手忙脚乱,等哪天有时间,进宫去找殿下讨要一个小太监玩玩好了!

  安颜路端着盆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好遇上沐浴完的秦似正准备去调香屋服药,秦似见到安颜路便朝着安颜路去了,安颜路端着盆,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

  “安大夫,时鸢怎么样了?”

  “时鸢姑娘在调香屋晕倒了,身上的伤口化脓得厉害,还有高热,应是高热惊厥,等我一会给她伤口上完了药,再给她几个退热丸冲服,睡上一觉这烧就能退了,这几天要尤其注意不能让时鸢姑娘的伤口碰水,不然很容易再次化脓.....”

  秦似在听到安颜路说时鸢晕倒了之后就闪身进了房间去,安颜路端着个盆一直在说着,红妆提着空桶从耳房出来,看着自言自语的安颜路,一脸懵。

  “安大夫,你在这自言自语干什么呢?”

  红妆施然然的走到安颜路面前,用木桶给了安颜路一下,安颜路被吓一跳,手里的水直接全撒了出去,浇了红妆一脚,红妆皱眉,安颜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手里的空盆递给了红妆,转身进屋。

  红妆特想把盆砸到安颜路的后脑勺上,又想起这人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座上宾,能不闯祸就不闯祸了!

  秦似双眼通红的看着床榻上面红无比的时鸢,紧攥着双手,眼里早已盛满了眼泪,却迟迟未落,安颜路走了进来,给秦似踢了个凳子过去。

  “似儿,不必担心,有哥哥在,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宫里的那种庸医,包治百病百病不除,我可是安神医!”

  秦似明安颜路就是想逗自己开心笑笑,但是她心底满是对时鸢的愧疚。

  前世因为自己的不谙世事不明人心险恶,没能护住自己,也没能护住时鸢,这一世自己明明知道许莺会对自己下手,还是差点让她得逞,就连时鸢,也没能幸免,就算有季旆帮忙,自己还是败了。

  “安哥哥,你说,这人,为何会对金钱权势那般看重?为此不惜去害人?”

  安颜路叹口气,他认识秦似五年之久,还是第一次在秦似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难过、不甘、愧疚、却又无可奈何,事不由人,身不由己,这金钱与权势,道不明白的。

  “也许这人看重的不是金钱与权势,他们只是觉得,这些本就是他们应得的东西,却往往德不配位,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人若没有金钱,则会寸步难行,若是没有权势,就会任人宰割,平心而论,任何人内心深处都会渴望这两样东西,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小人爱财,恨不得这江山都归入他手,这人千万万,你若是要去知道每个人对金钱与权势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秦似不接话,安颜路所说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地方,让自己能暂时的远离这些纷争,她不怕和许莺斗,只是看着时鸢和自己受苦,于心不忍罢了。

  “安哥哥,你且先给时鸢服药吧,若是病情未得到好转,那么你和那些包治百病的庸医也没什么区别了!”

  秦似起身,朝安颜路福身,深深忘了时鸢一眼,转身离开。

  安颜路看着秦似挺得笔直的背脊,再次叹口气。

  生活这个天杀的,究竟给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使了多少绊子?

  五年前自己遇见她,那天下着大雨,她不知从哪来的,浑身是泥,雨水和泥巴混合着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滑稽的印记,但是安颜路笑不出来。

  小秦似一见到自己就跪了下来,那时候自己也没现在这么成熟稳重,见着一个小女孩狼狈不堪地在自己面前跪下,除了惊吓就还剩下了心疼。

  他给秦似倒了杯热茶暖身,又拿了条毛巾帮她擦去头发里的泥巴和水,秦似稳了心神之后告诉他她三岁的弟弟秦辞染了风寒,现在高热不退,父亲不在府里,大娘又不让娘亲出去请大夫,自己只好从狗洞里爬出来请大夫,可是刚刚路过的每一个草堂都不让她进门,只有安颜路一人傻呆呆的看着她进门也不赶人。

  追问之下,他才知道她是宁国侯秦涔三房的女儿,传闻如同长了翅膀,飞进无数寻常百姓家,关于这些人之间的恩怨,安颜路到底还是听说过一些的,听秦似说完钦此的病症,他一刻也不耽搁,拿起药箱就和秦似往宁国侯府跑。

  自己装模作样撑了把伞,见秦似连伞都没拿就跑了,咬咬牙,扔了伞,一大一小就在雨里狂奔。

  秦似从狗洞里钻了回去,但是自己钻不进去,可在雨里狂奔那么久,也不好从侯府正门进去,后院有个后门,却被上了锁,原因秦似告诉过他,说是大娘张澜月为了防止赵飞骊一家逃跑,便锁上了,钥匙亲自保管着。

  翻墙自己又翻不过去,只能干着急,正准备试试从狗洞钻的时候,他听到了撬锁的声音。

  都说这世间唯有亲情最可贵,爱情最可悲,赵飞骊和秦似两人合力撬锁,却未果,若是那锁那么容易就开了,她们何必在侯府后院里苟且偷生那么久。

  就在自己焦头烂额之际,唐宁和他的一帮混混过来了,见着是自己,问了缘由,便让里头两人离远点,一脚踹破了那木门,拽拽的领着自己的小帮会走了!

  没时间惊讶与唐宁的暴力拆卸,安颜路先进屋帮秦辞退热,秦辞年纪小,这些图天气变化又莫名其妙,一会热一会凉,以至于发了高热,安颜路七手八脚的解决完了秦辞,还得解决一个淋了雨的秦似。

  唐宁闹出的动静被前院的几人听到了,张澜月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了,见着安颜路,原本嚣张的气焰灭了许多,也没太为难赵飞骊,只是让她赔了那门便带人走了,安颜路为了防止这人在秦涔那胡说八道,便回了安府跟安老大说了自己今天去侯府后院救人之事,安老大大手一挥,说这事交给他。

  后来秦似来找过他几次,他也从秦似那听说了后续,张澜月确实没来后院为难他们,只是几人要做的脏活累活更多了,就连那木门,也换了更加坚硬的材质,上了两道锁,秦涔依旧对几人的死活不闻不问。

  直到时鸢闷哼了两声,安颜路才从过去的回忆之中解脱出来,那时候的时鸢也是小小的一只,小心无比的给秦辞擦着小脸上的汗。

  “哎,人生只道是无常,却不知无常最是有常,似儿啊,你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现在你想怎么闹,我都能帮到你了,再也不必去求安老大了!”

  安颜路暗自言语,帮时鸢换了药,又叮嘱了两句,拿起药箱离开。

  秦似正在院里坐着,安颜路坐到秦似对面,让秦似伸手,给她号脉。

  “似儿,你脉象孱弱虚滑,迟缓无力,这段时间令你忧心的事,不少吧?”

  安颜路将脉枕收好,心想北月需快些回来,给秦似再煎副药服下。

  “事倒是无多少,就是念家中母亲和弟妹,夜里不能过分安睡,有些疲劳罢了。”

  秦似收好手,朝安颜路笑笑。

  安颜路无奈的摇摇头,“似儿,你觉得你能瞒过我我不知道最近你这发什么了什么,但是北月红妆赵鄞呈都在你这,撇去殿下和季大将军的交情,殿下无道理,一次性把自己身边最倚重的三个人留在你身边,而自己身边却空无一人的道理,若是我没猜错,殿下应该来过你这?”

  “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安大夫的眼睛,想必和殿下也是熟识得紧吧?”

  秦似笑看着安颜路,她第一次知道,安颜路居然也是季旆的人。

  “别别别,别这样,你还是叫我安哥哥吧,这一声安大夫叫得我心里慌,你这是中了迷迭散的缘故,才会这般气虚不正,唐静给你开的这副药服完,我再给你开一副,彻底清除了这毒,否则会留下头痛的病根。”

  “那就有劳安哥哥了。”

  秦似起身朝安颜路行了个福礼,安颜路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秦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彼时的她钻个狗洞都绰绰有余,而现如今,早已不再是那个雨中狼狈不堪的小姑娘。

  季旆:戏精,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夏侯渊:我太帅了,经常被自己帅到睡不着,我有钱我任性你能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