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认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3      字数:6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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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静施完针, 正想叮嘱秦似这几天生冷辛辣的食物不能吃的时候, 被季旆连人带药箱一起, 扔出了门外。

  过河拆桥在今天的东宫上演得如火如荼的。

  他拍拍屁股,反正今晚是回不了家了,东宫就是自己家。

  看着只着里衣的季旆,秦似别过脸, 脸上的红晕却没能逃过季旆的眼。

  “囡囡,很疼吗?”

  秦似摇摇头,紧咬着下唇,她并不想让季旆知道自己来了月事,自己还脏了他的浴池,想想都是要杀头的罪啊,但是, 他应该不会杀了自己吧

  “别咬着舌头了,傻瓜。”

  季旆伸手弹了弹秦似的鼻尖, 秦似抬眸,一头撞进了季旆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对视良久, 秦似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唐静果然不是个庸医。

  季旆心想。

  “囡囡,右耳听得见了吗?”

  他附到秦似右耳边上,轻声问。

  秦似摇摇头,右耳还是一阵一阵鸣声, 完全听不清季旆在说什么,不过也罢,起码左耳能听到了。

  “罢了, 你且先安心在这静养,赵夫人那边孤自会派北月过去。”

  季旆摸摸秦似有些散乱的青丝,眼角眉梢都是笑。

  秦似有些怕,她怕自己陷进去,也怕季旆陷进去。

  两个人,根本不是同一路人。

  “殿…殿下,可否请你放开民女?”

  季旆蹙眉,“在孤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秦似暗叹,“殿下,请你放开我,我想歇下了。”

  她试图推开季旆,但无果。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一个想要挣脱,一个偏偏不肯放手。

  “秦似,你应该知道孤对你的心思,如此,你还想要离开吗?”

  闻言,秦似抬眸,“殿下,我早已不是那个不知深浅的黄毛丫头,什么人该爱什么人不该爱,我心里清楚,你与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又何苦为难于我?”

  季旆眉头紧皱,他听得出秦似这是在拒绝他。

  “秦似,你是不是还在怨孤没有保护好你?”

  秦似一晒,她确实不怨,也没资格怨,十年前他救下自己,自己还弄错了报恩的对象,于情于理,该道歉该被怨恨的似乎是自己。

  “殿下,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值得你为我如此我自私刁蛮任性脾气也不好,还杀过人,站在你身边的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人,再者,我不喜欢你,对你半点情愫都未曾有过,你又何苦如此为难于我。”

  季旆脸上的笑渐渐都散了去,手背上青筋暴起,秦似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感觉到怀中人的恐惧,于是起身,放开了秦似。

  “是啊,一直都是孤一人自作多情罢了,明日一早,孤便命北月送你离开,但北月和红妆,不会再留在你身边,你,好自为之。”

  季旆看了秦似一眼,秦似回避了他的视线,他自嘲的笑了笑,离开了。

  门口的唐静做了一次小人,听了个墙角,在季旆出来前那一刻,连忙正襟危坐颔首低眉,挂着药箱等着季旆出来,假装自己就是在此规规矩矩地等着。

  “你怎么还没滚?”

  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太子爷现在心情很不好。

  “这不是担心秦小姐身子不适嘛,再者红妆她们还没回来,作为大夫,我怎么样也要确保病人病情平稳才能离开啊!”

  唐静一通胡诌,他就不信季旆真的会扔下秦似不管。

  但季旆,还真的就这么做了。

  “你回你的太医院,这里不需要你了,秦似也不需要你来管,若是再让孤见到你,你知道后果。”

  季旆拂袖而走,唐静看着他关上了门,松了口气。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他刚刚以为,红妖会被唤醒,那可就完蛋了。

  他敲了敲秦似的门,走了进去。

  “秦小姐,方才你和殿下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恕我多句嘴,殿下从未如此看重过一人,你当真,对殿下毫无感觉吗?”

  秦似坐了起来,脸上的潮红已经慢慢褪去,可腹部传来的疼痛却令她始终保持清醒。

  “唐太医,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你就不怕我告诉殿下你听他墙角吗?”

  唐静摇摇头,“秦小姐,依你放才和殿下说的话,我敢保证你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我不知道你和殿下之间的渊源,但我知道,殿下动情了,而且是对你,是,我一开始是不赞同这件事,毕竟你是秦涔之女,前广平王妃,就算你未曾与季遥同房,但始终,会被人所诟病。”

  “唐太医不怕跟我说了这些后被我记恨上吗?”

  秦似收紧了棉被,企图让小腹温暖一些,祛些疼痛。

  “自然是怕的,若是他日秦小姐转了心意接受了殿下,那我还得称你为太子妃,到时候你是主我是仆,主可定仆死,也可让仆活,我的命运,左右不过秦小姐一句话。”

  唐静再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观察着秦似的神情,但秦似此时除了疼还是疼,已经没多大的心思去管理面部表情。

  “唐太医说笑了,想必殿下也不是会为难于人之人,我之所以会在这皇宫里,不过就是未与殿下说清楚,如今已然清晰通透,殿下也不会强迫于我,又何来的主与仆之分,你是朝廷命官,而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说到底,还是唐太医位高一些。”

  “秦小姐思虑不太周到啊,殿下是什么人,他想要的东西,就没一样是得不到的,你也一样,秦小姐,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去逃避,因为逃避不过是懦弱的表现,既然喜欢,何必要将其推开呢?”

  秦似顿了顿,笑道:“唐太医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又当如何知晓我对殿下是有感情的想必唐太医也未曾尝过情与爱吧?否则怎会觉得我喜欢殿下呢?”

  唐静很想回一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但为了季旆,他还是决定发扬光大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未曾尝试过不代表不懂,秦小姐,我不是要你现在就接受殿下的喜欢,但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内心,这世间最遗憾的,就是错过,我不想看着殿下错过你,也不想看着你错过殿下。”

  正当秦似还要说什么,红妆和时鸢端着热姜汤来了,唐静见状便拎起药箱,朝秦似看了一眼。

  “秦小姐,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话,有些决定,不能一时冲动而下,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果,反而是最稳妥的。”

  “一时冲动,才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时鸢,送唐太医出去。”

  唐静讨了个没趣,但他也没觉得自己白费力气,他看得出来,秦似看季旆的眼神,就是当年母亲看父亲的那种眼神,她骗得了季旆,因为季旆未曾见过那样的眼神,但她骗不了自己。

  翌日清晨,东宫无人前来送秦似和时鸢离开,秦似知道是季旆下了死命令,她不怨,毕竟伤人的是她。

  她让时鸢扶着自己,步履维艰的离开了东宫。

  走在青石板铺陈的宫道上,看着四周有些斑驳的宫墙,秦似停下脚步,回望东宫的方向。

  无情无爱是假,毫无情愫是假,不喜不悲是假,情根深重却是真。

  只是,两个人之间,若是再生出更多的羁绊,她怕自己毁了他多年的心血。

  “小姐,要不,我回去找殿下吧,奴婢不想看到小姐这么难过。”

  时鸢一手扶着秦似,一手替她擦去眼泪,秦似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自己究竟何时对他如此情根深重了?

  第一次见面,自己被他抱在怀里,那熟悉的银铃声让她深陷,第二次见面,他波澜不惊的告诉自己,你没杀错人,第三次见面,他的笑容,早已刻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妄图想要擦去,但那刻痕,越擦越深。

  “不必了,离开吧,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时鸢心疼无比,她先是看着秦似被季遥伤得体无完肤,现在又看着秦似爱而不能得,上天究竟有多残忍,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个早已经满身疮痍的小姑娘。

  两个人一路蹒跚的来到宫门处,宫门守卫认出这是季旆昨天带回来的秦似,什么也没问,也没为难,就将她们放行了。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宫门上那道白色身影驻足良久,直到看不见秦似她们的身影,才转身下了宫墙。

  “殿下,当真要如此吗?”

  赵鄞呈和北月跟在季旆身后,北月一路无言,赵鄞呈憋不住,头铁的问道。

  “当真如此孤与她本就萍水相逢罢了,何来如此一说,孤不过就是让她回到她原先的省会罢了,有错”

  季旆停下脚步负手而立,赵鄞呈看着那道身影,心里隐约有些不爽。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一直把秦似当做妹妹看待,他觉得,要是自己有个妹妹,也会像秦似那么可爱貌美。

  “殿下,于一个女子生这般闷气再做出那样的举动,实在是有损君子之风。”

  “君子孤早就不在乎了,再者,那是她应得的。”

  “应得依殿下所言,秦似不喜欢殿下,难道是错的了?”

  “孤又不是为了让人喜欢才出生在这个世上,生来又不是金钱,哪能得那么多人青睐。”

  季旆抬脚往前,两人只能跟上。

  “既然殿下知晓此理,又为何那般对待秦似?”

  “赵鄞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话有些多?”

  白衣身影再次停下,语气微冷。

  “属下知道属下逾矩了,但殿下此举确实不妥。”

  季旆不再理会赵鄞呈,径直回了东宫,赵鄞呈无奈摊手,北月淡然的摇摇头,季旆得性子,一如既往地倔。

  “罢了,你且线随殿下回去,我去去就来。”

  “你不会要去找秦似吧?我也去!”

  赵鄞呈见北月要走,连忙抓住他的衣袖,一用力,袖子便报废了。

  “你去做什么?殿下若是发现了,你我都得挨罚,想什么呢!”

  北月无比嫌弃的弹开赵鄞呈的收,抬脚便走,赵鄞呈管不了那么多,跟着北月就离开,北月无奈,两人一道出了宫门,朝着秦似和时鸢离开的方向而去。

  秦似和时鸢刚回到小院,北月和赵鄞呈便也到了,秦似看着两人,有些头疼。

  “你们来做什么?殿下不是说了,不允许你们再来此处了吗?”

  秦似坐到石桌边上,两人跟着坐了下来。

  “小姐,殿下是殿下,我们是我们,昨夜的事,我听唐静说了。”

  秦似惊讶的抬眸看向北月,赵鄞呈也一脸惊讶的看向北月,唐静怎么没和自己说

  “唐佩樊昨晚和你说了什么?”

  赵鄞呈抓北月呗撕裂的袖子问道。

  “你先闭嘴!”

  赵鄞呈被北月吼了一声,委屈巴巴的闭了嘴。

  “小姐,我不是来做殿下的说客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无所谓什么身份地位,他如果真的爱你,只会将这江山拱手于你,只为换你一笑,你不会坏了他任何事,相反的,他会为了你,将南唐的江山握在手里,到那时候,无人敢诟病半字,他对你的爱,你可曾知晓?”

  赵鄞呈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错过了什么?他原本就以为,季旆不高兴了,就把秦似赶出宫了。

  秦似笑笑,“北月,你可知,喜欢,合适,在一起,是三件事,而走下去,却是另一件与之完全不同的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私情,将他推上一个会被人耻笑的位置,是,等他手握江山,他说什么没人敢反对,可是背地里的嘲讽和挖苦,岂会因为他是君主而就消退?”

  “我知道,喜欢,合适,在一起,走下去是四件事,可是对于你和殿下而言,着不过就是一件事,我不信你对殿下毫无感情,哪怕你与他只为你不过是萍水相逢,但是你的眼神,出卖了。”

  秦似猛然抬头,看着北月,泪水瞬间溢满双眼。

  “北月,别再说了,我和殿下缘分浅薄,是走不到一起的,如今你已不用继续陪在我身边保护我了,只是我想最后请求你一件事情,能不能去侯府帮我告诉母亲,就说我无事,我想,殿下应该有让你去告诉她我被带进宫的事情。”

  秦似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北月攥紧双拳,正欲走,却被时鸢叫住。

  时鸢告诉北月,让季旆给秦似一些时间,她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捋清最近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对季旆的感觉,莫要逼她。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彼此暗生情愫,但一个人打死不承认,一个人将另一个人的假话信以为真,若是就此放手,山高水远,永生亦不复相见。

  秦似把自己埋进被窝离,她脑袋里思绪混乱无比,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起身来到院里,北月和赵鄞呈还没离开。

  “北月,我也一道去吧,我想见见母亲,这么久了,我从未回去过,如今没了殿下,我自知无能为力回去,还请麻烦你最后一次 。”

  留下时鸢收拾东西,北月和赵鄞呈带着秦似,一路去了侯府。

  侯府门前守卫见来人又是北月,心下有些慌张,再看到北月身后的秦似时,内心的惊恐无疑又被放大了。

  昨夜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带回东宫的女子突发恶疾,还有人说恶疾会传染,而太子带回宫的人就是秦似,若是被她传染了恶疾,那就完了。

  “侯爷可在府中?”

  北月并不想动粗,在赵鄞呈直接闯进去之前,先好言好语的问了一句。

  守卫虽怕,但也不是饭桶。

  “侯爷入宫上朝了,午时才回,不知阁下找侯爷何事?”

  “不在也罢,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见侯爷,还请侍卫大哥开个门,我等有事找三夫人,你也看见了,四小姐也在。”

  北月笑着,但在侍卫眼里,这笑有点瘆得慌。

  他立马开了门让北月散三人进去,在秦似与他擦身的瞬间,捂住了口鼻,赵鄞呈看在眼里,很想冲上去给侍卫一拳,却被北月制止。

  他们现在的目的是带秦似去见赵飞骊,而不是惹事。

  几人来到后院时,秦辞和秦然在读书,赵飞骊正做着双长袜,看样式,应该是给男子的。

  见到秦似他们进来,赵飞骊先是一愣,再下一步就是连忙将那鞋袜藏了起来。

  “似儿。”

  “娘亲。”

  “姐姐——!”

  四个人抱作一团,北月和赵鄞呈在边上看着,也不忍出声打扰。

  赵鄞呈歪头看着赵飞骊,总觉得这人莫名眼熟。

  赵飞骊擦去眼泪,转向北月和赵鄞呈,“多谢北月公子和这位……”

  公子二字还没出口,赵飞骊先呆住了。

  “夫人,这是赵鄞呈,与我同为殿下的护卫。”

  北月自然早就查清楚了赵鄞呈和赵飞骊以及秦似之间的关系,但他从未告诉赵鄞呈,一是既然赵飞骊有意隐瞒,那自己去把这件事情挑明,无疑是坏人事。

  其二,秦似和赵鄞呈两人鼻尖处都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痣,可惜秦似没发现,赵鄞呈也没发现,还成天嚷嚷着自己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殊不知自己的妹妹,就在自己面前吃尽了苦头。

  还没等赵飞骊说话,赵鄞呈一个箭步冲上去,满眼放光的看着赵飞骊,有些激动。

  八岁那年,他曾在后花园里偷听到过父亲和二叔的对话。

  二叔嫌父亲铁石心肠,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就那样丢在京安不管不顾,父亲说那不过是为了让她张长记性,爷爷的死,一直都是父亲心口上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眼前这个女子,和自己有着三分像的容貌,又同姓赵,那她应该就是当年父亲和二叔口中所言的女子,也是自己的姑姑。

  他为什么没早些发现?

  若是发现了,又怎会任由她们蜗居在这样破败的小院中,受尽冷眼。

  “姑…姑姑?”

  秦似看着赵鄞呈,明白了究竟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自己在看到赵鄞呈的第一眼就莫名觉得这人眼熟,原来是自己堂兄。

  “之敬啊,长大了呢,你随大哥他们离开京安的时候,也才七岁,哪有现在的一半高。”

  赵飞骊看着赵鄞呈,心中万般思绪奔涌,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赵家人。

  前次北月告诉自己,大哥的长子跟在季旆身侧,她也猜到那人就是赵鄞呈,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姑姑,真的是你。”

  赵鄞呈在赵飞骊面前跪下,曾几何时,他还在她怀中哭闹,如今再见,早已物是人非。

  赵飞骊连忙扶起赵鄞呈,“之敬,这些年,可曾回家探望过你父亲和二叔你母亲身子如何了?”

  赵鄞呈别过脸,省得别人看见他的眼泪,这些年没心没肺的活习惯了,很多事情都被埋在最深处,不翻出来,不喜不忧,一翻出来,喜忧参半。

  从十二岁被送到季旆身边起,十二年之前的种种,早就尘封于记忆深处了。

  赵文凌和赵文涵从未提起过赵飞骊这个名字,在族谱上他也从未见到过,在见到秦似的第一眼起,自己若是多了个心眼,说不定早就相认了。

  “父亲母亲二叔身体都很健康,姑姑无需担心,他们还有精力千里传书给我让我和殿下告假月余回渝州成亲呢。”

  赵鄞呈紧握着赵飞骊的手,他在离开京安那天,未曾见赵飞骊一面。

  “渝州吗?”

  赵飞骊眼神有些空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我往矣,旧人仍在。

  今我来思,旧人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