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南溪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3      字数:12870
  ——

  季旆三人离开金銮殿之后, 先回了东宫。

  红妆无聊的躺在宫墙上, 一脚搭在墙上, 一脚垂下,嘴里叼着根枯草,活像赵鄞呈无聊的时候躺在宫墙上的样子。

  听到季旆他们回来,她翻身从墙上下来。

  “红妆, 随孤去陶太傅家中,唐宁和童潇,你们二人去解决许九年的旧党,记住,下手要快,还有,不要被皇帝的人发现, 期间也要注意皇后的动向,她身上的嫌疑, 越来越重了。”

  季旆下了命令,许九年结党意图谋反, 早时季旆就已经让唐宁还童潇彻查,两人对许九年党羽之名早已熟烂于心,只是一直没有动刀的机会,如今机会得见, 怎能放过。

  “殿下,归浊呢?”

  红妆四下看了看,玄镜门镜之队一共六人, 除去执行任务顺便解决私事一直未归的祝吟,还有去了南疆的童煜,面前的唐宁童潇,以及还在宫外游荡的北月,这归浊连人影也不见,怪奇怪的。

  “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唐宁嗤笑一声,拉上童潇就离开了皇宫,季旆和红妆也随即前往陶兴朝家中与群臣会面。

  北月来到大理寺拉走了非要亲眼看着行刑的人把慕容筝的手砍去,凤栖遥去了早朝,只剩下两个长史,两个人请不走赵鄞呈,见了北月,犹如见了救星一般。

  “门主,求求你赶紧把赵大人带走吧,没有凤大人的命令我们是不能对她们用刑的,但是赵大人一直要求我等现在就对慕容筝用刑,实在是很为难人。”

  北月上前拍拍长史的肩膀,笑着说了句抱歉,随即拎过赵鄞呈的衣襟,把人拎出了天牢。

  “殿下和红妆去陶太傅家中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我听说了些,凤大人此时肯定也在那,你在这耗着没用,快些和我过去!”

  赵鄞呈甩开北月的手,“北月,我能理解你,没有妹妹然后发现我有妹妹之后产生的嫉妒心理,但是我告诉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妹妹也是你妹妹,你不必难过,不过,这个妹妹不是白给你的,慕容筝,秦荫秦玥,外加一个季遥,都是你我的仇人。”

  北月很想说自己不想要这个妹妹,但是看着面前这个妹控真是让人莫名头大,还好秦似是他妹妹这件事情是他自己发现的,要是自己早告诉了他,这人肯定把妹控二字发挥到淋漓尽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帮你手刃咱妹妹的仇人的,但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许九年的党羽清扫干净,你就别添乱了,况且小姐那边殿下也会上心,你真就以为殿下会放任小姐不管?”

  两人离开了大理寺后一路飞奔朝着陶兴朝家而去,大气不喘的赵鄞呈在来到门前的时候想到了一个问题。

  “北月,你说,昨晚唐静和你说什么了?殿下为什么会突然发火?再者,似儿和殿下之间究竟出什么事了?”

  北月摇摇头,“先把眼前事解决再说,这件事情等一会我再跟你细说,快些进去吧,免得殿下又生气。”

  两人前后进了门,这门一关上,得到的,便是一个另一般境况的南唐。

  时鸢收拾好了房间出来,便看见有些魂不守舍的秦似坐在石桌边上,连赵飞骊和她讲话她都没反应。

  “似儿,和母亲说说,你和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时鸢坐到秦似身边,握住秦似有些冰凉的手,“小姐,夫人问你话呢。”

  秦似慌忙的抬眸,神色有些慌张,她避开了赵飞骊的眼神,低声问她什么事情。

  赵飞骊很有耐心的重述了一遍刚刚的问题,秦似先是一顿,随后摇了摇头。

  “母亲,你是第三个想要劝我的人,但是你也知道,我就算是喜欢殿下,也不能将这种情愫告诉殿下,我嫁过一次,配不上殿下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将殿下置于悠悠之口之下。”

  赵飞骊笑了笑,“似儿,母亲不是要劝你,只是想告诉你,情与爱,确实不是人生的全部,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当年我与你父亲也确实是两情相悦,但是在我怀有你的时候,你大娘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和张澜月已经有了一个一岁的孩子,我还那般痴迷于他,甚至连你外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凡是取舍,有失有得,全看你如何定量。”

  秦似抱住赵飞骊,心底有些疼。

  她已经忘了前世季遥给自己带来的伤痛,甚至已经忘了芳心暗许季遥的感觉,她现在满心的,都是季旆那张脸。

  情不知所起,一见倾心,再见定情,三见,满心是你。

  “母亲,等过些时日,我们离开京安吧。”

  赵飞骊叹口气,她内心很希望秦似能得到幸福,但她也知道季旆身份特殊,这件事情,还是只能看两个年轻人如何去自行定夺了。

  “好,以后似儿想去哪,我们就跟着去哪,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但是似儿,娘还是希望,你不要去错过,因为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并不多。”

  秦似颔首,时鸢起身去准备晚饭。

  太阳开始西斜,在橘色的阳光之下,有人在农田里劳作,有人在水中打鱼,有人在街上叫卖,有人在集市里闲逛,也有人,在蠢蠢欲动,只为迎接入夜之时的杀戮。

  翌日三更天,秦似悄悄的进了赵飞骊和时鸢的房间里,叫醒了两人。

  而后三间房里都明起了灯盏,赵飞骊将前些日子北月送来的银两装好,带了两身衣裳,时鸢去背上了秦辞,五个人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悄然来到了夜家门口。

  秦似拿了五十两银子给门口的家丁,让他帮自己拿给夜疏影,就当是自己住那小院该给的报酬,家丁目送几人离开,心想,秦小姐和二小姐是多年好友,看他们这样子应该是要离开京安,要不要去告诉小姐呢?可是小姐起床气严重,会把自己弄死的吧?

  思虑再三,他还是进去触霉头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夜疏影扔出的茶盏差点就给他砸了满头包。

  一听到秦似带着赵飞骊她们离开,再大的起床气也给吓没了,夜疏影匆匆穿好衣裳,让家丁去牵了马车,暗夜之中直朝着城门而去。

  秦似正和城门守卫求情,她塞了十两银子给那守卫,守卫才欲开城门,放他们出城。

  “秦似———!”

  夜疏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秦似回过头,便看见夜疏影从疾驰而来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夜疏影跑到秦似面前,散乱的青丝搭在肩上,秦似笑着帮她理顺。

  “离开京安这个是非之地啊。”

  “离开?秦似,许莺害你害得那么惨,你不报仇你甘心吗?是,我是听说许九年和娴妃被押入天牢,但是你就这样离开,不觉得很没用吗?”

  秦似摇摇头,握住夜疏影的肩膀,“疏影,许莺下场如何,我已经不那么在乎了,我既无事,便不想再陷于这些纠葛之中,等我安定下来,会给你来信的,记得到时候来看我。”

  夜疏影见秦似去意已决,也不再过多的挽留,她将刚刚秦似留下的银子还给了秦似,说自己不需要这些银两,再让家丁将马车赶来,顺手,准备把这个家丁也送给秦似。

  秦似婉拒,自己实在不宜带更多的人离开,况且时鸢会赶马,并不需要再借助于外人,被拒绝了的家丁有点小难过,但比起和秦似去一个尚未知晓的地方,倒不如待在夜家看家来得好。

  谢过夜疏影,两姐妹依依惜别之后,时鸢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夜疏影目送马车融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长叹一声,拍拍身边家丁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等天亮了我就去求母亲让她把你调任到我身边,今天的事情要是敢和别人说半个字我就把你的狗腿打断!”

  家丁着实被夜疏影吓了一顿,连忙道:“小的从代,今日之事定然不会同任何人说起,请小姐放心。”

  夜疏影驻足片刻,随即带上从代,回了夜家。

  一夜之间,风卷云舒,朝堂局势诡异莫变。

  许九年被押入天牢两月余后,季旆没了其余动作,季遥没被牵入许九年一事之中,但他也知道季旆找自己算账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慌忙将暗地里进行的所有事情调停,将他认为可能是季旆眼线的人一个不留的杀光。

  也许是季遥杀孽太重,也许是因为丧父丧姐导致许莺悲痛过度,她腹中的孩子自然没能出生,而是胎死腹中,许莺因此而变得有些疯癫。

  季遥终日看着抱着一团麻布将其当成自己孩子的已经疯癫了的许莺,以及终日以泪洗面的季璇,还有那再也没有力气叫嚣的王宦诗,心中一阵烦闷,他摔下手中的杯盏,离开了主院。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当年秦似所在的栖悟院,他推开已经有些斑驳的院门走了进去,昔日秦似那笔直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地闪过,她姣好的面容此刻似乎无处不在。

  他在栖悟院里坐到了太阳下山,等入了夜,他一个人离开了王府,来到夜家小院。

  此时的夜家小院早已人去楼空,没有了半点人存在过的痕迹,他知道秦似已经离开的皇宫,可现在这夜家小院却无人居住,她会去哪?

  季遥调转方向,来到了夜家门前。

  府门大开着,从代正好经过,瞥见了门口的季遥,秦似和季遥的事情只要是京安人大多都听过一些传言,他想起夜疏影的嘱托,连忙往夜疏影所在的小花园跑去。

  夜疏影这会正和李清亦一起谈论起秦似来,前两天自己接到秦似来信,信上说秦似已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等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会告诉她。落脚于何处。

  她还没将接到秦似书信的消息告诉夜廷煜,自打秦似离开之后,夜廷煜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接受了太子的邀约,还变成了太子的幕僚,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明明时间才过去两月,夜疏影却感觉像是过了几年。

  李诺一还是日常到自己跟前博眼球,虽然自己内心是松动了下来,但在秦似和殿下没有结果之前,她断然不会和李诺一在一起。

  秦似的突然离开,夜疏影也猜到了是因为季旆,论私心来说,自己自然是希望秦似能和兄长在一起,只是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勉强,既然无缘在一起,何不放手彼此祝福呢?

  兄长或许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决定去助太子吧。

  她扪心自问,她肯定做不到兄长那样大度,因为你喜欢这个人,而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去帮助你喜欢的人,因为看着你幸福,就是圆了我当年的痴梦。

  夜疏影长叹一声,被匆匆忙忙跑来的从代吓了一跳。

  一听从代说季遥来了,夜疏影愤愤的站了起来。

  这人在百花盛宴时说的话已经够让自己鞭他尸千百回了,如今居然还找上门来了!

  夜疏影让李清亦去凉亭下等自己,自己带着从代去门口会会季遥。

  她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了和季遥对峙的夜廷煜。

  夜廷煜刚从季旆那回来,原本不想理会站在门口的季遥,但后者偏偏不识趣,将人拦了下来。

  “夜廷煜,你把秦似藏哪了?”

  夜廷煜一听这话有些想笑,他还想问季旆把秦似藏哪了,他问了,但季旆也不知道秦似去哪了。

  “广平王爷,与其担心别人,倒不如先担心自己的处境,你以为这两月殿下按兵不动是因为什么?很快,你们广平王府,就会从南唐消失了,你还不快回去抱着你那正妃求得最后一些温暖?”

  季遥知道夜廷煜不会那么轻易告诉自己秦似的下落,但他仍不死心,正欲再问,夜疏影便夹在了二人中间。

  “兄长,你先进去,这样的无赖不是你这般谦谦君子能应付的,我来就是了。”

  夜廷煜笑笑,抬脚进了府门,从代看着大公子就这样施施然的离开未免有些心惊,尽管二小姐行事风格自己清楚得很,但是对面可是季遥啊,一个看着自己岳丈死却丝毫不伸援手的白眼狼。

  “夜疏影,别跟本王耍什么花招,快把秦似交出来!”

  夜疏影才不会被季遥吓到,她走下石阶,来到季遥面前,“我说王爷,你方才没听到我兄长的话吗?你这个王爷之位,可是坐不了多久了,劝你还是早日改口,免得他日沦为阶下囚,在别人面前自称本王,可是会被笑掉大牙的。”

  季遥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们夜家攀上了季旆就可以盲目自大了吗?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你以为季旆真能保住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后辈吗?”

  “王爷,路在那,赶紧滚,不送!”

  夜疏影不想和季遥过多废话,骂了一句之后进了府门,两个守门的家丁在季遥的目光中不卑不亢的关上了门,要是以前也许还忌惮三分,现在呢,算咯,小姐的命令要紧。

  季旆在秦似离开京安的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因无他,毕竟他在夜色之中,一路将秦似她们送出了京安城。

  那晚从陶兴朝家散去时,已经接近了子时,因为事情冗多烦闷,加上自己被秦似那般拒绝,季旆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于是在下令北月红妆他们不许去看秦似之后,太子爷自己违背了自己的命令,去了夜家小院。

  他在秦似门前驻足良久,终是打开了窗,溜进了她的房间里,天堂太子,居然也有为了见心上人一面而翻窗的举动,实在是活久见。

  他静静地看着安睡的秦似,伸手碰了碰她的睫毛,心想,她现在右耳还听不见,等天亮了,让唐静过来帮她换药好了,就说是唐静自己同情心泛滥。

  院里惊醒的东西叫唤了一声,季旆看了看秦似,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等到东西闭嘴,从原路,出了房间。

  季旆站在院外,正欲走,却看见了忽明的烛火,便站在了原处,看着小院里的所有。

  他原本还想送秦似她们再远一些,但朝中的事不允许他耽搁半分,若是他真想和秦似厮守一生,那自己就必须坐上最高的位置。

  他站在城门上,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随即回了东宫。

  回宫之后,季旆当即命人把归浊找了回来,暗中派他去保护秦似,这件事情,除了归浊和季旆,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归浊追上秦似的时候,是当天午时,他们的马车出了京安城之后一直都沿着官道而走,归浊不由得捏了把汗。

  这官道是最容易被山贼土匪盯上的地方,以往官车被劫持无数,那些匪徒残暴无比,若是碰上,恐怕自己一个人也有些难以对付。

  他想了想,先秦似她们一步往前,自己给了自己一刀,抹了些泥土在自己脸上和衣服上,倒在了路中间。

  诚然一切如归浊所料,秦似她们救下了他,也听了他的建议,离开了官道,沿着小路一直往南去。

  最后秦似决定落脚的地方为南溪镇,秦似怎么想也没想到,南溪镇知府余暄,亦是季旆的人,就算归浊没有追上秦似,只要她进入南溪镇,季旆就能知道她的消息。

  因为归浊的叮嘱,余暄并没有过多的去关照秦似,不过是帮她将自己名下的一个小宅院,借住给了秦似。

  那个小宅院在南溪镇边上,原本是余暄为了给南溪镇的孩童上学用,后来朝廷拨款,修葺了新的学堂,小院就闲置了下来。

  后来宫里来信,说太子要来南溪小住一阵,于是余暄立马命人重新修葺了小院,起名为墨敛居。

  太子离开后,那小院便一直空着了。

  归浊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与余暄见过几次,余暄自然知道归浊是季旆的人,加上秦似是个女子,这人比人多活一年,能看出的事就多一件,能麻烦玄镜门的女子,对殿下来说非比寻常。

  秦似一家便在墨敛居住下,归浊自称无处可去,请求秦似将自己带在身边,于是归浊便成功的留在了秦似身边。

  自从在南溪镇落了脚,秦似的心情好了不少,秦辞和秦然都进了这里的书院去学习功课,秦然从开始的不爱讲话,也渐渐结交到了新的朋友,秦辞一如既往地爱闹腾,闲暇之余会想秦榭这会在做什么。

  秦似和赵飞骊调香,时鸢负责拿去南溪镇街上卖,归浊便负责打鱼挑水,顺便种些青菜养些鸡鸭。

  她有时候会独自来到河边,想想京安的季旆如何了,她记得红妆告诉过她,季旆身中奇毒,那毒可曾解开了?

  河边人影绰绰,秦似走在路人中间,看似毫不起眼,实则惊艳众人。

  他们早就听说南溪镇来了一个外乡人,还颇得余知府照顾,将他的小院借助给了这女子,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姑娘真不像是寻常家的姑娘,一言一行之间,总给人一种高贵优雅之感。

  变成了目光中心的秦似丝毫没发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季旆,他脸上那个黑色印记不断的在她眼前放大,最终使得她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路过的人将她扶到树荫下坐下,时鸢闻讯而来,将秦似扶回了墨敛居。

  归浊正好打鱼回来,见到秦似魂不守舍的样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扔下手中的东西,连忙上前,要是殿下知道秦似出了什么事,那自己挨罚是不可避免的了。

  “小姐,你怎么了?”

  时鸢把归浊拍开,让他先穿上衣裳再来,归浊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膀子,挠挠头,回去穿了衣裳。

  “小姐,奴婢想,你是想到殿下了吧?之前北月不是说了吗,殿□□内的蛊毒是在中元节夤夜时分发作,可如都过去了一年,没有任何关于殿下出事的消息传出来,那就证明唐太医控制住了殿下的病情,你也无需担心。”

  趁着归浊离开的间隙,时鸢不得已提起季旆来,只为秦似能安心。

  这一年来,她眼见着秦似越来越瘦,原本就削弱的身子现在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她心底念着季旆,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旁人。

  “时鸢,我有些担心他,怎么办,我想回京安看看他。”

  “小姐若是想回去,奴婢陪你回去便是,只是小姐,身体要紧,要是殿下见到你这样子,铁定也会心疼得紧呢。”

  时鸢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男子的交谈声,其中一个是归浊,而另一人,却是远去了苗疆的安颜路。

  安颜路称在回京的过程中经过南溪镇,正好遇上了余暄,本想着南溪镇这里适合炼药,于是提出和余暄借用房子一事,却被余暄告知小院已经借出,听闻借房之人是秦似,便过来了。

  秦似知道安颜路去南疆为的是季旆体内的红妖蛊,照安颜路的神情来看,他已经寻到了蛊母的下落。

  若是红妖蛊母死,那季旆体内的红妖也会随之泯灭。

  安颜路说明来意,他原本是想炼药,但遇上了秦似,那边更好,秦似调香的技艺精湛,正好用于炼药,这药关乎季旆的生死存亡,需要精细控制,秦似再合适不过。

  秦似和季旆的事情安颜路在和唐静的书信往来之中听说了全部,他看着已经拔高不少,却清瘦无比的秦似叹了口气,那个听到自己寻到了蛊母下落之后异常高兴的人,还要自欺欺人吗?

  入夜后,墨敛居起了几盏灯笼,小院里变得明亮起来,秦辞和秦然两人在烛光底下温习功课,赵飞骊和时鸢在一旁分拣香料,秦似和安颜路在研究药方,归浊一人独自抱着东西在一旁玩乐。

  原本归浊打算自己先回京安将安颜路回来的消息告知季旆,但被安颜路拦了下来。

  照目前的情势来看,自己稍微劝秦似两句,这孩子就会和自己回京,然后,就可以给季旆一个双重惊喜了,虽然自己带去的消息也可能是个惊吓,但是自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查清楚了红妖的来历,他再难以接受,也得接受这个事实。

  安颜路之所以选择南溪镇,是因为南溪镇所依附的山,名为莫居山,莫居山地势险峻,却长着一种绝佳的药材,名为梵月,专门对付蚀骨散而生。

  南唐所有的医药典籍之上均未记载有此种药材,这味药是他通过苗寨的朋友从境外探听回来的,那朋友告诉自己莫居山有此种药草,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梵月还得交给归浊去取,这梵月和季旆身上的毒一样,会在夤夜时分开花,等夤夜一过,便会凋零,只有在夤夜时分将其摘下,其花叶才能得以保全。

  自己又不会武功,让归浊去再合适不过了。

  子时末时分,安颜路将归浊提了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到夤夜了,你快些起来,去莫居山,采两株梵月回来,梵月在夜间会发出蓝色的浅光,一般长在峭壁上,这些都叮嘱过你一次了,不过现在我还要再告诉你另外一个要注意的事情,就是我那朋友说,梵月周围会有毒蛇守护,这花被称为神花,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那蛇咬到,若是被咬到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归浊不耐烦的推开安颜路,不想让他回京安是假,想差遣他去莫居山采梵月是真。

  自己怎么说在这南溪镇也待了一年余,怎么会不知道莫居山是个怎样的山头。

  南溪镇村民有言,莫笑莫居,笑则无命。

  说的就是不要被莫居山钟灵毓秀的外表给迷惑了,近百年来,进入莫居山的人,除非你很厉害,否则无一生还,但偏偏,自己就是那个厉害的人,所以才被安颜路差遣去了。

  换个方向想,还是有些受用的。

  归浊费尽力气,取回了梵月,据他描述,守护梵月的是一条头部呈三边形通体殷红的蛇,若不是刺客长年累月而积攒下的经验,他恐怕早已命丧于蛇毒之下。

  得了梵月,却还需要未破身的少女心尖血,秦似未曾犹豫半分,拿过腰间的匕首就往自己的中指上割去。

  手指被割破,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雪白的瓷碗里,显得触目惊心。

  此药的目的在于取出季旆体内红妖之时压制蚀骨散而用,红妖蛊母的下落既然已经知晓,剩下的就只是将人抓捕回京,只要等药一炼成,就不愁抓不到元凶。

  至于蚀骨散的解药,还需要靠远走大漠的夏侯渊了。

  就在秦似几人忙于炼药之时,夏侯渊和夏宁正骑着骆驼走在无边的沙漠之中,他追查来追查去,从大漠查到了燕国,从燕国查到了天竺,又从天竺回了他的故国,夏国,却不曾想,在夏国得到了关于那块蓝玉的消息。

  他原本是想得到消息之后就进南唐将消息带给季旆,但因为他一直得到季旆还在清查许九年旧党以及季遥的罪行之后,将回南唐的时间往后延。

  至于为什么会口干舌燥的骑着骆驼走在沙漠之中,纯属夏侯渊的个人爱好。

  ——

  秦似离开的一年里,季旆挨过了红妖作乱蚀骨入髓,他要活着等到安颜路回来,将这南唐江山握在手里,然后去把那只逃跑了的野猫抓回来。

  你心中若是无我,那你逃什么?

  因为季澜和秦冽回京相助,诛伐许九年和其余臣子之事简单了许多,在清剿完许九年党羽以及彻查清朝中与其为非作歹的大臣之后,季旆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季遥和官雪冷身上,官雪冷与季遥不同,这个女人沉稳睿智得可怕,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问题,但往往看不出问题的永远是最有问题的那个。

  有关于秦似的消息归浊会按时传回京安,赵鄞呈这个十足的妹控在夜家小院寻人无果之后闹了两天绝食,要不是刚好赶上远在渝州的南千雁杀进了京安,估计现在的赵鄞呈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这一天天朗气清,季旆坐在榭台上,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醒世悟言,这是一素山人给他的启蒙之作,于他而言有着异常的价值。

  东苑那边又传来南千雁咆哮的声音,南千雁自从来到京安,除了偶尔随红妆一起出任务,最多的时间基本上就是用来催婚赵鄞呈。

  这一年来,季旆不知道听南千雁说了多少次‘你何时回渝州与我完婚’,他合上书,走下榭台,若是当年秦似没那么狠心离开,也许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了。

  去年七月十四,夤夜如期而至,安颜路说过,夤夜是人在一天当中心灵最脆弱之际,红妖才会在煞气最重的那天,选择自己心灵最脆弱之际,企图摧毁自己的身体。

  自己躺在床榻上,周围明灯似乎千盏,他只觉眼前一片光亮,隐约中还见到了秦似那张笑颜如花的脸。

  他心中的执念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把那只只会逃的野猫抓回来,然后打屁股。

  那一晚,明明被红妖蚀骨的是自己,唐静显得比自己还要疲累,身心俱疲的那种。

  那晚只有北月和赵鄞呈两个人在,若是自己没能控制好自己的神志,就会出手伤人,单凭北月和赵鄞呈,没法控制住失去意识状态下的自己,想必唐静是怕因为秦似一事,加上那段时间枝节横生而出现什么问题。

  如今一年已过,也不知道安颜路那边可否有了消息,至于夏侯渊,这人估计会等到自己快殒命的时候才快马加鞭的赶进京安。

  他摊开归浊送回的信件,上面除了日常问安,还捎带了一件事。

  秦似的美貌人尽皆知,窈窕淑女君子当好逑,南溪镇纨绔公子哥也不少,有几人甚至差了媒婆前去和赵飞骊说亲,季旆看到这,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满脸的笑。

  是啊,他的囡囡此刻正在离他千里的地方生活着,那些公子哥恐怕不及自己半分,她连自己都能拒绝,还怕她不会去拒绝那些歪瓜裂枣吗?

  季旆正欲收起信,却被赵鄞呈一把抢了去!

  赵鄞呈飞速的看完信件,痛心疾首的看着季旆叫道:“殿下,你太过分了!这一年来似儿在哪在做什么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你居然瞒着我们几个,害得我们背地里说你铁石心肠,三两下就把似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季旆皱眉,正欲提醒赵鄞呈他的河东狮在他身后,可赵鄞呈这会一心扑在那信件上,对季旆的欲言又止枉若未见。

  后脑勺挨了一记暴栗,随即南千雁揪住赵鄞呈的耳朵,把人拎到一边去,朝季旆福身。

  季旆心想,还好没作揖,不然真觉得这姑娘骨子里是个男的,好好的之敬被这姑娘弄折了。

  “殿下见笑了,民女现在就把这只烦人的妹控苍蝇挪开,还殿下一个清净。”

  赵鄞呈不干,他非要季旆告诉他秦似现在的住处,季旆知道要是这人一旦得知,肯定立马不见人影,那南千雁的希冀又要落空,为了以后妯娌之间的和睦,他决定隐瞒到底。

  “这样吧,孤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先回渝州和南千雁成亲,等安颜路回来,你再回京安,这边有北月他们就够了,你在与不在,似乎也没多少区别。”

  季旆看着南千雁追在赵鄞呈屁股后一年只为成亲一事,突然有些佩服南千雁的执着,若是换成其他女子,在对方离开的情况下,断然不会等上这么多年。

  赵鄞呈一愣,虽然他打心底里喜欢南千雁,但是还没想过要成亲,因为一旦成了亲,自己要在京安寻一处宅子住下,冠名为赵府,这样的话自己就不能留在东宫了,那自己还算哪门子的太子护卫?

  “之敬,孤问过南姑娘,你与她幼时相识,既是青梅竹马,你应当记得南姑娘今年生辰一过,就十八了,寻常女子哪个不是在及笄之前就已经嫁为人妇了?若是你再这般逃避下去,只怕南姑娘会受人诟病,从小到大追着一个根本不想娶她的人,蹉跎青春。”

  听了季旆的话,南千雁不免有些动容,这么多年来,她确实是一直追在赵鄞呈身后,他从未丢下过自己一个人。

  但在自己七岁那年,赵鄞呈被赵将军送走,此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再后来,自己听闻赵鄞呈做了太子伴读,亦是太子身边的护卫,自己就拼命练习武艺,只为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幼时的承诺记到了如今,他们一个人也没忘。

  是啊,谁能有两次青春,蹉跎过了,剩下的就是后悔与泪水,百年之后,抱憾而终。

  赵鄞呈默默地拉过南千雁的手,“殿下,属下想,能不能,能不能在京安成婚,请你当主婚人?”

  季旆一愣,自己还未成过亲,就要给人当主婚人??

  “可是景安静既无你二人高堂,也无乡里亲戚,只有玄镜门和凤栖遥一干人,怕是会委屈了南姑娘?”

  南千雁摇摇头,“多谢殿下抬爱,民女不在乎那么礼节上的东西,其实也并不是非要让之敬娶我,只是殿下,女子与男子终究不同,若是民女过了桃李年华,那就不会再嫁给这个曾经许诺娶我如今却一味逃避的男子,我们女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一个男人成熟、长大,你不需要多懂事,但你应该懂我,为何要你娶我。”

  不可置否的,季旆又想起了远在南溪镇的秦似,今年,她已经及笄了。

  “既然如此,那孤便让太傅与礼部的人选一个吉日,让你二人完婚。”

  南千雁满脸的喜色,赵鄞呈脸上也是笑,年少时的承诺,终于兑现了。

  离安颜路所说的时间只剩下了一年,这段时间以来,季旆的身体虽没多大的恶化,却也渐渐的有了衰弱的苗头。

  夜间总是不能安睡,红妖游走的范围开始扩大,从脸上,已经蔓延至了胸前,唐静再怎么内服外敷针灸三管齐下,也束手无策,若是安颜路再不回京,他唐静,怕是要以死殉国了。

  正巧季旆让二人完婚之际,唐静背着个药箱走了进来。

  于是乎刚进宫的唐静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又被季旆赶出宫去请陶兴朝进宫,唐静原本不大乐意,但是想想这事关兄弟的后半辈子,还是哼哧哼哧的出宫去了。

  在东宫快要迎喜事的时候,乾清宫却有些死气沉沉。

  这一年来,季弘的身体衰弱得厉害,一日不如一日有精神,他甚至连上朝的力气都快没了。

  官雪冷命太医院从御药房拿最上等的药材去给季弘调理身子,却都无用,她整日整夜的守在季弘身侧,后宫妃嫔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人人都称道皇后娘娘与陛下实乃伉俪情深。

  而个中的内情,知晓的,却只有二三。

  夜色渐深,宫门宵禁已过,而宫墙上,出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极速朝着乾清宫而去,几个起落之间,便出现在了椒房殿内。

  殿内的季弘还在沉睡,官雪冷一见到来人,遣退周围的宫女太监,将来人引到了侧室之中。

  官雪冷保养得极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娇艳,来人却无暇欣赏,他坐到她对面,有些急。

  “我已经暴露了,相信他的人很快就会将我捉拿,我有预感,你也被他发现了。”

  官雪冷的手微微一顿,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只是这一天,似乎来得早了些。

  “是吗?看来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当年陛下就不应该将玄镜门交给他,那么强劲又难以祛除,真是搬起石头砸了我自己的脚,原本以为十年前能让狐河杀了他,却不曾想他出尔反尔留了他一条性命,再者,五年前若不是……”

  官雪冷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捂住了嘴。

  “有人来了。”

  他起身躲到一边,尽量敛去身上的气息,官雪冷整理好心情,脚步轻盈的来到了椒房殿内。

  季旆正站在季弘床边,两张相似的面容放到一起,官雪冷竟是一阵厌恶。

  她恨季旆,因为季旆,她不得不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与自己的心上人生离。

  她恨季弘,因为季弘,她不得不为了保住那个男人的性命,上了他的床,怀了他的龙种,还要为他生下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她恨。

  但她忘记了,她最该恨的,是她自己。

  季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明知是官雪冷,却还是回过了头。

  他看了她一眼,蹙眉,随即离开了椒房殿。

  官雪冷看着季旆远去的背影冷笑起来,现在知道感念父子情深了?

  当年自己为了流掉还是个胎儿的季旆,喝过滑胎药,喝过红花,戴过麝香,他还是平平安安的活到了出生,一出生就深得季弘疼爱,也许是因为他是季弘膝下第一个皇子。

  她旋身来到季弘身侧,掐住他露在外面的面,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季弘的皮肤之中,可龙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官雪冷忽而大笑起来,“季修齐,你想不到吧,你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终是与你反目成仇,但唯一令我遗憾的是,他居然没有亲手杀了你,你这样的人,德不配位,你何来能耐做这天子,棒打鸳鸯,让我与心上人生生别离,你良心可曾痛过半分?”

  龙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官雪冷走上前,拿起季弘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季弘依旧没有反应,官雪冷笑笑,取下发髻上的发簪,掀开季弘的龙被,朝着季弘的大腿刺了下去。

  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官雪冷将带血的发簪簪回了发髻上,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将手帕丢进了香炉中去。

  谁也没发现的是,在官雪冷转身下了龙床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眼,痛心却又怨恨地看着她离开。

  官雪冷熄灭了所有烛火,离开了乾清宫,回了翊坤宫,翊坤宫内,方才那人在等着她。

  “你为何要多此一举?若是被季旆发现季弘身上的伤,你要如何解释?”

  “将死之人,何患?”

  官雪冷不理会他的担心,自顾躺到了罗汉床上,她忍得太久了,久到她好像要开始忘记当年季弘给自己带来的伤痛了。

  “正是因为是将死之人,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我决定先将体内的东西先毁了,否则被他抓到,就很难再次将他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你我也不会有机会的。”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还有,你进宫,没被他的人盯上吧?他现在一直在调查我,他的人散落在皇宫每一个角落,现在还不能被他抓到把柄,否则前功尽弃。”

  那名男子笑了笑,“亏你还知道其中利弊,北星宇和你,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不过很快,你们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听闻这些话,官雪冷的冷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最好先祈祷他的人抓不到你,若是被抓到,我也帮不了你,毕竟,当年是你留下了这个后患,你明知道将他留下不过是放虎归山,你还要那么做,说到底,这都是你自找的。”

  男子不再和官雪冷理论,他看了看外头的天,原本月色如水的夜空,早已变得乌云密布,这京安城,在安静蛰伏一年之后,又要开始骚动了。

  时间是个最不负责任的人,他只管往前,却不曾停留,管你有没有做好送他离开的准备。

  梵月一炼,就炼了一月余。

  秦似本以为等梵月炼成,就可以入京安了,但安颜路却说还有人要等,于是又在南溪镇待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安颜路所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