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3-07-28 06:57      字数:4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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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北上,料峭寒意渐成入骨朔风。

  寒风凛冽似刀,在万里荒地上呼呼直吹着,满树的枯叶都被卷走,只余下漆黑的枝干,那枝干奇形怪状的,像是张牙舞爪的精怪。

  风刮得人面庞又干又疼,单薄的秋衣只剩下蔽体之用,紧贴在身上,遮不住半分严寒。

  马车在泥地上辘辘而过,留下两道绵长的印记,驾马的女子黑巾蒙面,那一角布料不大规则,俨然是从什么上撕下来的。

  洛衾驾着马,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而外衫则留给了那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她又消瘦了几分,风直往领口里灌,时不时掀开一截布料,将那和初冬一样凌冽的锁骨露了出来,肩胛骨好似蝶翅,大风一过,那衣衫便紧贴在身上,将那瘦骨的轮廓显得一清二楚的。

  车厢里传出祈凤牙齿打颤的声音,“姐姐,还有多远?”

  洛衾抿着唇,望着远处无际的荒野,道:“不远了。”

  祈凤似在呜咽一般,使劲的把哭声咽了下去,战战兢兢道:“魏姐姐又闭起眼睛了,她身上好凉。”

  “别怕。”洛衾道。

  话虽这么说,可怎能不怕,魏星阑从镇上出来之后,数次失了神志。那惊浪剑到底有多锋利,洛衾还是见识过的,那人的眼神能有多冷,她也是见过的。

  她忽然后悔了,不该屡屡回避,只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连心意也未郑重表明,这人竟就熬不住了。

  那么纵性妄为的人,如今顺了她的心乖乖一动不动,向来聒噪不止的唇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天殊楼的魏二小姐可不该是这样的。

  得快些到北寒,洛衾心道。就连这入骨的寒风也止不住半分心疼。

  车上的干粮快要吃完了,壶里的水也所剩不多,可此处离北寒还有数日路程,只能饱一日饿一日的。

  洛衾似是不怕冷一般,握着缰绳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红了,可她却没有把肩颈缩上一缩。露出的脖颈皎白如月,再瘦也温润得像是棱角打磨得漂亮的玉石,并不会让人觉得干瘦乏味。

  这一路太过安稳了一些,连一个手持追杀令的人也没有出现,给了洛衾一种柳盟主已经收手的错觉。

  可愈是安稳,就愈是危机四伏。

  若柳砌云在这时候放弃,无疑是将先前的棋局全都弃了,如今魏星阑只剩一口气吊着,明显是如了他的意,他又怎么会收手,他是不会让魏星阑回北寒的,也不会让江湖人知道这天殊楼的魏二小姐还活着。

  果不其然,在还未进关的时候,一行身披绒领大氅的黑衣人忽然拦在了马前。

  洛衾心一紧,拇指落在了剑柄上,随时将那剑从鞘里推出来。她没有拉紧马缰,反而甩出马鞭,显然是要从那群人身上踏过去。

  那些人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甩刀便朝马足砍去。

  刀光快如这漫天寒风。

  洛衾一手持缰,她侧身弯腰,满头青丝随风而扬,韧腰细瘦得不盈一握,只听见铿一声想起,她竟是用剑鞘将那挥来的长刀给挑高了。

  刀与剑鞘相抵,洛衾手腕一动,朝那人的虎口探去,两指在那持刀人的命门上猛地一点,那人手腕失力,长刀脱手而出。

  车厢里的祈凤直觉不对劲,撩起了垂帘一角,正想往外看一眼的时候,那掀起的一角帘子竟然被按住了。

  她讷讷道:“姐姐,怎么了?”

  “没事。”洛衾冷道。

  祈凤裹着洛衾的外衫,跪着将魏星阑抱得紧紧的,一双瞪大的杏眼里满是惊恐,虽然洛衾什么也没有说,可她已经感到危险来临。

  那些披着绒领大氅的黑衣人没拦住洛衾的马,眼睁睁看她策马驶出了数丈外,然而他们并没有就此止步,反而穷追不舍的,不过多时竟赶了上来。

  车厢被一劈为二,里边的魏星阑和祈凤露了出来。

  祈凤浑身僵住了,她拢紧了领口,整个人伏在了魏星阑身上,生怕这人被风刮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边几人如蝙蝠般飞掠而来,手里的长刀比这刺骨的寒风还要冷冽。

  “姐姐!”祈凤下意识喊出了声。

  奔驰不停的马匹前蹄一抬,刹那间嘶叫着停了下来。

  洛衾提着长剑朝那几人而去,在抽剑出鞘的同时,将那一指长的短哨拿了出来,抵在唇边吹起了一声。

  半空中响起了白隼的叫声,那倒钩般的喙微微张开,两翅笔直地打开着,俯身朝黑衣人冲了下来。

  其中一人稍不注意,便被卧雪啄了脸颊,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个血坑,显然被叼去了一块皮肉,伤痕着实可怖。

  那人惨叫了一声,捂着脸就朝白隼挥剑,可没想到那鸟速度极快,一瞬便避开了他的剑。

  脸颊上的血从他捂紧的指缝间流下,在地上落成了一地红梅。

  领头的人竟没有对受伤的手下心怀怜悯,警惕地看着卧雪,笑了一声道:“好一只海东青!”

  在洛衾抬手的时候,卧雪在半空中盘了一圈,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与方才啄人血肉的仿佛不是同一只鸟。

  “敢问阁下尾随至此所为何事。”洛衾冷声说。

  领头人倒是爽快,直言道:“我要魏二小姐。”

  洛衾那清清冷冷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眸转了转,“那也要看你要不要得起。”

  “这不是得看姑娘你拦不拦得住么。”那人开怀大笑,一副狂妄自大的模样。

  洛衾留意到他手里的金刀,刀背弧度滑顺,犹如浪涛一般,刃是弯的,刀口尖锐至极。

  这无疑是一把好刀,好刀不会被埋没,可纵观整个秋水十三楼,也没有人用的是这样一把刀。细想之下,洛衾断定,这人不是秋水十三楼的人,兴许是旁的什么接了追杀令的散客。

  “哦?”洛衾道。

  兴许是和魏星阑相处久了,开口之时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可在将话音挤出牙缝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竟在耳濡目染之间,学到了魏星阑的几分刻薄戏谑。

  “既然要交手,那也得让我交个明明白白,阁下怎么称呼?”洛衾接着又道。

  那人笑了:“秋水十三楼季苟欢。”

  不可能,洛衾蹙眉。这人绝不会是秋水十三楼的人,他身后的人似乎听令于他,可秋水十三楼接令的杀手一律平等,又怎会有如此明显的上下之分。

  “出手吧。”洛衾道。

  话音刚落,那几名黑衣人齐齐出手,数把刀剑如霹雳般急袭而来。

  洛衾一人应敌,显然落于劣势,而手上那只扬声鸣叫的白隼,也终不能替她缠住另外几人。

  可事到如今,都已经快到北寒了,她怎么也不会让魏星阑和祈凤落到这些人手里。

  霎时间势如彍弩,刀光剑影如龙蛇绕顶一般。

  洛衾侧身避开了两人的剑,抬腿踩在了另一人平刺而来的重剑上。

  那只白隼未歇,时不时干扰着出剑的黑衣人,长剑削去了它一根尾羽,它也啄伤了一人的眼。

  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在刀来剑往之中,洛衾提着一口气,双眼逐渐有些迷茫,像是笼着一层雾气般,似乎有人在她的耳边说——

  “这只海东青,白翅击空,睥睨苍穹,有它伴着你,我也得以安心。”

  只一走神,掌风随着剑气而来,落在了她的双肩上,那白衣骤然也生出了红梅。后心似也被重创了一般,一口血涌上了喉咙,浑身经脉俱痛,周身奇穴似是被冲撞着。

  她那阻滞了许久的穴道,似乎通了。

  那一瞬,充盈的真气从阻滞的穴道中一穿而过,一缕直抵项顶,一缕贯入丹田。

  洛衾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周身的真气运转自如,久久未曾突破的心法,一时之间竟更上了一层。

  不行,眼下不是突破的时候,洛衾心道。

  心法突破,若是临门抑止,定会前功尽弃,也会让她的根基损毁,可是眼下的境况也不允许她突破,心法突破不能受扰。

  渐渐的,双肩和后心的伤似乎被麻痹了一般,竟不是那么痛了,仿若搔痒一般。

  她挽起了一个剑花,剑光凌冽如电,每一道剑光似是化作了一把冷蓝的剑刃,朝四周离弦而出。

  这是她心法第七重的招式,虽然现下还未突破,可真气充盈,内力也至七重的关卡,虽就差这么临门一脚,可已能将这招式使出个大概。

  那自称是秋水十三楼季苟欢的人惊道:“这不是叶子奕的万剑鸿蒙么!”

  几人急急避开,却仍是被剑风刮破了大氅,肉绽骨伤,而在季苟欢的绒领大氅下,一块短镖落在了地上,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一招使出之后,洛衾浑身懈力,周身疲惫不堪,只能用剑杵着地。

  她愣了一瞬,不知为何,方才还充盈得很的丹田,如今怎只寻得到一丝真气了……

  手背上青筋凸起,她一语不发,只抿紧了唇。

  季苟欢见她用剑杵着地不动,便笑了起来,“怎么,姑娘累了么,累了便把魏二小姐交出来了么,若是乖乖束手就擒,兴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这话音刚落,远处的马车里传出虚虚一声,气息虽弱得很,可话音里的揶揄和不屑却一分也没有少。

  那魏二小姐拎着剑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将身上披着的外衫兜头盖脸地罩在了祈凤的脑袋上,还一边说道:“她怎么舍得把我交出来,卿卿,你说是么。”

  她袖口上缺了一角布料,先前洛衾遮面的黑巾,分明是从这处撕下来的。

  洛衾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朝魏星阑看了过去,这人早不醒晚不醒,怎在这时候醒了,她想做什么?!

  这倒霉玩意儿自个都快撑不住了,竟还想着出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魏星阑苍白着脸,可步履却稳健得很,剑尖在泥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她朝洛衾笑了笑,似在安抚她一般,可洛衾越是看见她笑,越是恨不得将这人绑起来,好让她好好在马车上待着。

  这人躺着的时候满心希望她睁眼,可真睁眼了,又想把人捆起来,洛衾觉得这人就是来克她的。

  “是谁伤了她。”魏星阑立在洛衾面前,抬起了手里的惊浪剑,朝远处一众黑衣人逐个指去,用剑尖对着人道:“是你,是你,还是你?”

  季苟欢在见到惊浪剑的时候眼里亮了一瞬,但并无觊觎之意,只像是惊叹宝剑并未蒙尘一般。

  一群黑衣人没有说话,与他们比起来,魏星阑和洛衾穿得实在是太单薄了一些。

  季苟欢说道:“你就是魏二?”

  “正是。”魏星阑微眯着凤眸道。

  “找的就是你,麻烦姑娘随我走一趟。”季苟欢笑道。

  魏星阑却侧头睨他,“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对付一个病弱女子,还需要什么本事?”季苟欢边说边哈哈大笑,引得一群黑衣人也捧腹开怀。

  洛衾搭上了魏星阑的手臂,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丹田里那一丁点真气像是快要熄灭的火星,她蹙眉道:“你万万不能动用真气。”

  魏星阑回头看她,不正不经地道:“不动真气怎么活命,不活命,我那库房里的聘礼不就白攒了?”

  洛衾本想松手,可却在指尖快要离开袖口的时候,五指一张又抓了上去,她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你不能动武,你每用一次真气,奇经八脉就会伤得更甚!”

  魏星阑好笑地看她,余下那只没有握剑的手碰了碰她的下颌,道:“无妨,这不是置死地而后生么。”

  洛衾学了一辈子的礼数,险些在这时候破了功,她冷冷看着面前的人,侧头避开了那胡作非为的手。

  那滑腻玉白的下颌从手里一擦而过,魏星阑觉得有些可惜,应当早些多摸两下的,又叹道:“这上边的牙印都没了,一会打完,再让我做个印记?”

  “你真是……”洛衾简直说不出话来。

  “我真是放浪纵脱,不端庄,还轻浮。”魏星阑还替她将话给补完整了。

  洛衾没说话。

  魏星阑摸了摸她的手,“等我半柱香,我去捉几只耗子。”

  洛衾实在是快站不稳了,头晕目眩的,浑身乏力得很,她心想,兴许阻滞许久的经脉承不住这通体的真气,又伤着了。

  季苟欢啧啧道:“我倒要看看,天殊楼的魏二小姐到底有几分能耐。”

  “那就让你好好看看。”魏星阑笑得极轻,却仍旧好看得张扬,像是带毒的花一样。她顿了一下又道,接着又道:“既然你们不承认是谁伤的她,那我全都拿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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