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八月糯米糍      更新:2023-07-29 07:33      字数:4704
  时陌与时景刚走进舒妃宫中,便听得里面传来琴声。内侍进去通报,不久出来请两人进去。

  弹琴的人是舒妃,素指拨弹丝弦,容色略显憔悴,却并无病态。懿和帝坐在她对面略略阖眸听着,似是入神。长歌与太子妃各自在左右落座。

  琴音缭绕,却说不出的寂然。

  时陌与时景步入,舒妃无声停了下来,懿和帝睁开眼睛。

  时陌二人先向懿和帝和舒妃行了礼,长歌与太子妃跟着起身,向二人见礼。

  懿和帝瞧了眼外头天色,淡道:“传晚膳吧。”

  不久,宫女内侍鱼贯而入,摆了宴席。

  懿和帝坐在上座,舒妃沉默着坐在他旁边,懿和帝往下是太子和时陌,太子妃和长歌则坐在舒妃身旁。

  懿和帝并未过问兵马一事,只淡淡问时陌:“何时动身?”

  “明日,卯时一刻。”时陌道。

  懿和帝点了下头,意味不明道:“急了些。”

  又道:“今日便特许你夫妻二人宿在宫中,明日一早你自宫里出发。”

  “谢父皇。”

  “长歌……”懿和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到长歌身上,沉吟道,“至于长歌,明日时陌带兵出发后,你便留在宫中与舒妃作伴,待时陌回京再来接你。”

  时陌神色微变。

  懿和帝眯眸道:“怎么?你不愿?”

  “儿臣不敢。”时陌微顿,“只是行军打仗,事情往往难以预料,儿臣不知何时才能回京。长歌如今身子已有六月,只怕等不到儿臣回京便将临盆……”

  “那便在宫中生产,”懿和帝打断,“宫中有这么多太医,你是在不放心什么?”

  时陌道:“只怕叨扰了舒妃娘娘。”

  舒妃一直静静垂着眸,没吱声。

  懿和帝看了她一眼:“倒是朕疏忽了。”

  说着,淡道:“若是舒妃精力不济,朕便命贵妃照顾长歌吧,贵妃掌管六宫多年,想来也更为合适。”

  “还是在妾身这里吧。”舒妃终于出声了,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出声,莫名的枯哑,像是这个季节里脱了叶子的枝桠,失了生机。

  她面无表情地说:“秦王妃是妾身请进宫的不是吗,不敢推给贵妃姐姐。”

  懿和帝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他说着,主动握住舒妃的手,舒妃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懿和帝又转头看向长歌,问:“长歌,你呢?你可愿意留在舒妃这里,等时陌回来?”

  长歌垂眸,轻声道:“谢父皇关怀。”

  安排好了长歌,懿和帝主动举杯,替时陌祝捷,众人跟着举杯。太子夫妇相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举杯单独祝了。

  放下酒杯,太子妃看向长歌,笑道:“弟妹今夜怎的与六弟显得如此生疏?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不交流,倒不像夫妻了。可是闹了口角,还是在怪六弟在这个时候撇下你离去?”

  懿和帝的目光跟着落到长歌身上。

  长歌轻轻一笑:“三嫂想多了,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孰轻孰重,长歌还是知道的。只是分别在即,多看一眼倒是多一眼的不舍,与其让殿下留在这里,长歌倒想让殿下早些回去的好。”

  时陌闻言,倏地转头看向长歌,黑瞳幽暗,深不见底。

  “嗯,长歌说得有理。”懿和帝点点头,“新婚燕尔,分别在即,的确是多看一眼平添一眼的不舍。如此,长歌,你替朕再敬时陌一杯,朕便允他先行出宫去。”

  长歌眸光一亮,立刻道:“谢父皇。”

  说着,便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却听懿和帝转头吩咐道:“夏晖,将朕赐秦王殿下的酒奉上。”

  长歌指尖顿时一僵,她转头,不解地看向懿和帝:“父皇……”

  长歌看了眼端着酒杯走来的夏晖,勉强笑道,“有何不同吗?”

  “自然不同。”懿和帝看了眼夏晖托盘上的鎏金酒杯,随意笑道,“这是朕的私藏佳酿,等闲时候朕还舍不得拿出来给旁人吃,也是时陌出征在即,朕才割爱分了他一杯。”

  “多的没有啊。”他笑着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忙跟着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不敢与六弟争。”

  一番打趣,抛的好,接得好,一时引来懿和帝和太子夫妇三人玩笑,倒是舒妃一直面无表情,长歌根本笑不出来,而时陌的目光则一直紧紧胶着在长歌的身上。

  长歌紧紧盯着夏晖手中的酒,那流光溢彩的酒杯闪得她眼睛疼,她睫毛轻轻颤了下,笑道:“谢父皇赐酒。”

  她抬手去接救,还未碰到酒杯,却听懿和帝道:“拿稳了,若是洒了,朕唯你试问。”

  长歌手指一颤。

  懿和帝眯眸,似笑非笑对舒妃到:“瞧瞧,给朕说准了。”

  长歌咬了咬牙,还欲与懿和帝周旋,却忽然感觉身后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干脆利落。

  时陌自她身后取了夏晖盘中的酒。

  “谢父皇。”

  头顶清冷的嗓音落下,长歌转头,只见时陌已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长歌盯着他,瞳孔微微放大。

  时陌利落地将酒杯放回,垂眸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一眼,时间不长不短。

  “你感觉怎么样?”长歌紧张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低声问。

  时陌没吱声。

  一旁,太子妃传来一声尖锐的轻笑:“弟妹这问题问得倒是有趣。”

  长歌勉强笑了笑,解释道:“陈年的酒后劲大,只怕上头。”

  “是吗?倒像是给弟妹说准了……”太子妃忽“咦”了一声,“瞧六弟的脸都泛红了。”

  长歌自然感觉到了自时陌手心里传来的不正常的燥热,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用力收紧,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几不可察颤了颤。

  长歌心中顿时慌乱,听身后懿和帝道:“倒是朕的疏忽,忘了此酒酒力甚大……瞧他如此,怕今夜也出不了宫了。夏晖,带秦王和王妃去玉阳宫歇下。”

  “是,陛下。”夏晖应声。

  时陌讥诮地看着懿和帝。

  长歌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一步,扶着时陌离去。

  二人离去后,舒妃转头看向懿和帝,淡道:“妾身身子不适,想先歇下,请陛下恩准。”

  懿和帝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她,没有说话,任空气紧绷。良久,他忽地一笑,挥了挥手,也未回头,便看着舒妃,对太子夫妇道:“退下。”

  太子夫妇当即告退离去,内侍宫女随后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离去,舒妃也未起身,还坐在原处,声音木然无波地问:“陛下不是已经派了景明亲去确认,又何须如此?倒不怕失了天子的体面。”

  ……

  夏晖领长歌和时陌到了玉阳宫,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带人离去。

  长歌扶着时陌坐下,却听见外面传来落锁的声音,长歌脸色大变,就要转身追去,时陌紧紧握住她的手,嗓音喑哑得可怕:“不是毒药……”

  长歌一怔,转念想到什么,刹那间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不禁睁大了眼睛。

  时陌直勾勾地看着她,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就是你想的那种药。”

  “无耻……”长歌气得咬牙,“堂堂天子,竟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我……”

  她的话未及说完,便被陡然侵袭的唇堵住了。

  长歌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他吻着她,又忽地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哑声质问:“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长歌理亏,轻轻避开他的亲吻,目光也躲着他:“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时陌轻哂一声:“从头到尾不看我,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你若不说话,倒是可以演得更像。”

  长歌恍然大悟。

  时陌吻了吻她的耳根,哑声问:“多看我一眼真的会多一眼的不舍吗?”

  长歌浑身轻颤,闭上眼睛:“可是不看会更舍不得。”

  耳垂随即就传来疼痛,是被他发泄似的轻咬了一下。

  “那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在这个鬼地方?”

  长歌眷恋地捧住男人的脸:“我们现下的处境还不能说明一切吗?皇帝比你预想的疑心更重。我不知道你原本计划如何瞒过景明的眼睛,但我知道,懿和帝不信任景明那双眼睛了,他只相信他自己。他连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若今日我不是我,根本蒙混不过去,那么一切将功败垂成,更会为你带来灭顶之灾。”

  “那又如何?”不知是否是药力的作用,时陌双目开始泛出克制的猩红色,“我只要你安好。”

  “将心比心啊。”长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时陌抿唇不语。

  长歌被他严厉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主动凑上前亲了下他的唇:“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即使你不在,我也可以保护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时陌眼中浮现出无奈的疼惜之色:“我如今还能说不吗?”

  长歌识出了他的退让,双眸一亮,忍不住踮起脚尖要去吻他。

  却被他的双臂轻轻拉开:“别招我,我忍不住了。”

  说罢,转身入了屏风之内。

  ……

  时陌起身的时候,四下还是漆黑,长歌却在听得动静的刹那,大大睁开了眼睛。

  “乖,再睡会儿。”时陌返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长歌抓着他的手臂,轻而坚定地摇了下头:“我替你穿衣。”

  时陌原本担心她劳累,却在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的水光时又一次地妥协了:“好,我先点灯。”

  房间里备好了时陌上战场的铠甲,显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长歌取下,替时陌穿上,她想将每一个步骤无限延长,却又不敢误了大军出发的时间。终于还是利落地替他拾整好。

  她仰头,直直看着他戎装的模样,龙章凤姿,出类拔萃。她忍不住眷恋地笑了笑,踮起脚,亲吻了下他的唇。

  时陌立刻伸臂抱住了她,黑瞳凝视着她的眼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夜……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长歌脸颊微烫,但在离别之前,矜持又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没事,我很庆幸昨夜我在你身边。”她依偎进他怀中。

  外面的锁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可能是在昨夜时陌终于放弃挣扎抱她入怀的时候,又或许是之后。毕竟,懿和帝总要确认了她的身份,才会放时陌离京。

  “长歌,我多么想将你一起带走。”

  但时陌却阻止了长歌送他,大步迈入了天光未明的黑暗中。

  ……

  大军出发的嘹亮号角声传来时,长歌终究还是出去了。她登上宫门上方的高台,举目追随那一片西去的火光。

  只要她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再远,她便还在他的身边。

  身后,又有人上来,长歌知道。但那个人没有出声,长歌便懒得回头。

  直至长歌再也追随不到时陌的身影,身后那人才终于出声:“可是在怪朕?”

  长歌缓缓转身,身后,懿和帝负手立在那里。天将明未明的时候,他头上的白头发看起来很明显。

  长歌行礼,中规中矩道:“父皇所说何意?长歌不甚明白。”

  懿和帝没吱声。

  长歌又行一礼,告退。走了两步,却听身后懿和帝的声音传来:“你母亲当年究竟是如何瞒过朕的眼睛,朕至今想不明白。”

  长歌停下脚步,回身跪地:“长歌惶恐,不解圣意。”

  懿和帝居高临下看着她:“若不易容,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长歌顿了顿,抬头道:“自是不会。难道父皇以为,长歌不是长歌?父皇若是不信,不若再仔细瞧一瞧?”

  “朕瞧有什么用?”懿和帝自嘲一笑,“你这张脸,朕早已瞧不明白,但朕瞧得明白时陌。你若不是长歌,他今日也没有命出征了。”

  长歌瞳孔一缩。

  难怪……难怪他那般意志的男人昨夜也会失控。

  只是长歌不懂……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譬如太子,虽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但府中仍有许多姬妾,如今还要再娶侧妃……”

  懿和帝看着长歌,失笑地摇了摇头:“丫头,你还不懂得时陌的真心啊。倒可怜他对你痴心一片了。他和他的母亲一样,有一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辞,所以他既娶了你,便绝不会碰别的女子。”

  “除非你不是你。”

  懿和帝最后说了一句,弦外之音,外人或许听不懂,但他与长歌心照不宣。

  这就是懿和帝的试探。

  长歌不得不惊叹,虽然下作,但还真是有效。

  她要佩服自己高瞻远瞩留了下来吗?若她真的走了,昨夜时陌会死吗?

  长歌从懿和帝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