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作者:八月糯米糍      更新:2023-07-29 07:33      字数:5272
  “父皇就如此笃定吗?”

  “笃定什么?”懿和帝皱了下眉。

  “父皇说,秦王殿下和顾贵妃娘娘,他们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守。”

  懿和帝脸色倏地一紧,双目霎时迸射出厉色。

  长歌微微一笑:“看来父皇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对娘娘的信任呢,不过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放肆!”

  长歌低头一笑:“都说酒后吐真言,其实酒后未必是真言,相反,常常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才是真言。父皇心中明明是愿意相信娘娘的,何苦这么多年误解她……”

  “慕长歌!”懿和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厉喝。

  “误解她背叛了您。”长歌面无改色,仰头直直看看他。

  懿和帝的手掌高举,锐利的双眸恨恨地眯起,视线缓慢地移到长歌隆起的腹部。

  “若不是念及你身怀皇嗣……忤逆欺君,你罪该万死!”

  “这么多年,朕真是小看了你。”懿和帝嗓音丝丝阴沉,话落,拂袖而去。

  长歌转头,静静看着天子气急败坏的身影消失在黎明的青光里。

  长歌逗留片刻,后去了舒妃宫中。

  时候尚早,舒妃却已经起身,正坐在正殿中。黑漆漆的双眼早没了昔日神采,空洞得有些吓人。见得长歌回来,她面无表情道:“不要挑衅陛下。”

  长歌挑眉:“皇宫真是没有秘密啊,不想消息竟传得这样快。”

  “我被软禁宫中,能有什么消息?”舒妃自嘲道,“是陛下派人过来警告过了。”

  “哦?竟这样小题大做……”长歌低头一笑,“看来果真是触及了痛处。”

  舒妃自座中起身,缓缓走向长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在时陌回来以前,我会尽我所有保护你母子二人,但我也有极限,我至多也只有我这条命。”

  “舒妃娘娘言重了,若真有那一日,长歌也不敢连累任何人。”

  舒妃见她脸上挂着微笑,似根本不将她的提醒放在心上,不由皱眉:“你最好相信,不,你最好忌惮,天子的尊严。”

  “尊严?”长歌反问,“难道不是威严吗?”

  是了,她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舒妃默了默,目光落向远处,嗓音忽地淡远:“当年,她原本不必走到那一步的,她曾经得到了他全部的爱,得到了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爱,他甚至要为她废六宫。”

  长歌看着舒妃,沉默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纵然有何氏从中作梗,但若不是她一再挑衅,明知怎样可以让他伤、让他痛,她就偏偏要让他伤、让他痛,若非如此,她又会落个那般惨烈的下场?甚至她死后,时陌还要继续替她承受君王之怒……”

  “可我听说,顾贵妃娘娘性情温柔,豁达娴雅,待人宽容。”长歌紧紧看着舒妃。

  “是啊,对别人,她的确是这样。”

  长歌等了等,却见舒妃叹了一声,似想结束谈话,忙道:“若只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大可不必如此决绝,观顾贵妃娘娘昔日所为,俨然是想要玉石俱焚。”

  舒妃闭上眼睛,眼角露出水光,惨淡的双唇紧抿。

  “娘娘,可以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长歌轻声问。

  “当年……”舒妃哑然开口,却没有再说下去。

  长歌执着地看着舒妃,舒妃终于转过头来:“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为你准备好了房间,你去歇一歇罢。”舒妃说罢,缓缓离开了。

  长歌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无力。

  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埋葬了过去。不论是知道真相的,还是不知道真相的,都下了决心要将它埋葬,不肯再提起。

  ……

  长歌在宫中的前几日,一切尚算风平浪静。正如舒妃所说的那样,她在尽她所能地替时陌保护她们母子。

  更遑论长歌,她原本就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自己保护自己。

  但有些事既注定要发生,便防不胜防。

  变故是在半月后发生的。

  那一日,天气难得昙花一现地回暖,贵妃邀了后妃、命妇、贵女,在御花园中吃酒、喂鱼、赏红叶。自也请了舒妃和长歌,但舒妃谨慎,称病未出,长歌也不必赴宴。

  太子妃也去了,听说还甚为亲厚地带着未来的太子侧妃裴锦。

  舒妃厚重的宫门都没有完全掩住自御花园传来的打趣声,长歌还听得外面伺候的小宫女谈起那边的热闹,语气很是向往。

  长歌就这样枕着太阳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到了点灯的时分。

  长歌觉得有些奇怪,寻常傍晚时分,舒妃会过来陪她去散步。舒妃说,这样生产的时候她才不至于受太多的罪。

  “舒妃娘娘呢?”

  长歌半撑起身子,斜散一头青丝,问正在点灯的夭夭。

  夭夭神色有些凝重,轻道:“去贵妃娘娘宫中伺候了。”

  “伺候?”长歌皱了下眉,“发生了何事?”

  “下午御花园中的古树不知怎的,平白无故地就倒了。贵妃娘娘、太子妃和各家夫人正从树下经过……树这么忽然倒下来,正好砸到贵妃娘娘和太子妃,贵妃娘娘当场受了重伤,太子妃的侍卫得力,关键时刻将她拉开了,听说也动了胎气。贵妃娘娘命在旦夕,如今各宫娘娘全都过去了,陛下也去了。”

  长歌一凛,霎时睡意全消。

  “树是如何倒的?”

  “听说是被白蚁蚀空了。”夭夭叹了一声,上前来扶长歌起身,嘟囔了一声,“万幸咱们没去。”

  夭夭无意识的这么一声嘟囔,却在长歌心中笼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果真是万幸吗?

  为何她心中会有不安的感觉?明明此事与她无关,就算要设计,她今日在这里睡觉睡得好好的,也伤不到她。

  这日,舒妃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长歌独自坐在窗前大半夜,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缺月。

  舒妃第二日早上方才回来,她满脸倦色,对长歌道:“万幸有惊无险,只是要辛苦贵妃多躺些时日了。”

  说着,便要回房歇下。

  长歌在她身后出声:“娘娘,果真是意外吗?”

  舒妃停下脚步回头,静静看着长歌:“贵妃娘娘病重,陛下原想让太子妃代掌后宫,但太子妃动了胎气,直至生产前都无法下床。”

  看似毫无关联的一句话,其中的弦外之音,两人自是心照不宣。

  “若此事并无谁得益,或许真的只是意外吧。”

  长歌轻点了下头,默了默,问:“娘娘,可有秦王殿下的消息?自他离去,我就再没了他的消息。我给他写的信想来是送不出这高墙大内的,他给我的信怕也是差不多的结局,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战事是否顺利。以寥寥一万兵力做回天之战,想来必定艰难。”

  舒妃双目黯然。

  长歌便领会到了,却犹心怀希冀地问:“父皇言语间可有提及只言片语?”

  舒妃自嘲一笑:“他自己一生为情所苦,又怎见得你与时陌琴瑟和鸣?”

  长歌深深看着舒妃:“娘娘可否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舒妃脸色顿时微白,迅速撇开头:“木已成舟,再提也改变不了什么。”

  “娘娘……”

  “你思虑太重,对孩子不好,去歇下吧。”

  舒妃话已至此,长歌也无法再坚持什么,只得目送舒妃缓缓离开。

  宫中生活清寂,且被动,有太多的事情她无法掌控。此时,长歌格外懊恼,为何上辈子自己光顾着报仇,要处处对时陌格外忽视。

  但凡她愿意问一问,想来时陌也是愿意告诉她的。纵然都是难堪的伤口,但时陌与舒妃毕竟不同,舒妃和她各自是对方的外人,站在舒妃的角度,她想想尽一切办法遮掩过去,本也无可厚非。毕竟这种事,原本就只有关系足够亲密,才愿意分享。

  可惜这辈子,当她终于决定要问一问时,却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进宫那日,若是她先时陌开口就好了……

  长歌最近每每这样想,可惜最后也能自嘲地摇摇头。

  长歌也有些累,回去歇下的路上,却听说裴锦要求见她。

  “舒妃娘娘不是闭门谢绝了所有拜访吗?”长歌语气淡淡地问递话进来的宫女。

  那宫女难堪地讷讷道:“裴四姑娘已经在外候了许久。”

  “她还有脸来见我?”长歌冷笑了一声,自那宫女面前走过,“让她做好她的太子侧妃吧,替我说恭喜。”

  宫女低低应“是。”

  长歌走了几步,终还是停下脚步,道:“让她进来吧。”

  宫女飞快地出去了,待她将裴锦带回来,长歌方才明白那宫女为何要替裴锦传话。

  任谁见了裴锦如今的模样,怕都忍不下心去。

  今日的裴锦,形容枯槁,眼神飘忽,活像个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半点昔日国公府姑娘的风采?

  她一进门,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双目紧紧盯着长歌,扑通一声跪在长歌脚下:“长歌,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放肆,你怎敢直呼秦王妃名讳!”夭夭低斥。

  裴锦恍若未闻,如看救命稻草一般直直盯着长歌:“我不要嫁给太子,长歌,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好不好!”

  长歌怜悯地看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日倒向景王妃,噢不,借你东风,她如今已是太子妃了,你说,她如何能不感恩戴德,提携于你?”

  “提携?你明知道我爱的是晋王殿下啊!”裴锦歇斯底里地低吼,“为何还能说得出如此风凉话?”

  “你爱晋王殿下,你的爱,就是毁他所有?”长歌冷道。

  “不,当日我只是向公主说出拢慈庵中实情,我只说了你,和晋王殿下有什么关系?我以为,我以为,他至多只会为了救你忤逆陛下,做不成太子而已。他若做不成太子,那我与他的婚约便仍旧有效,我还能再嫁给他啊……我根本没有料到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晋王殿下会被贬,远赴边关……”

  长歌看着这样的裴锦,忽然间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是个被人利用了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可怜人罢了。

  长歌敛了神色,让蓁蓁将她扶起来。

  “回去吧,裴锦。非我不愿,而是我不能。”

  “不,不……”裴锦激烈地摇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长歌,“我大哥说,你是这京中最厉害、最深藏的女子,你怎会救不了我?怎可能救不了我?”

  长歌轻叹:“待你日后入了东宫,你便能明白被困在这高墙之中自身难保的身不由己。我如今连门槛不敢踏出一步,即使这样,我也生怕保护不了自己。”

  而这,全是拜你所赐。

  长歌看着裴锦眼中的绝望,终究没有忍心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裴锦不信,还想再挣扎,舒妃忽然到了。

  裴锦大约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见到舒妃,瑟缩了一下,终于匆匆离去。

  舒妃见她走了,便不再走近,只是远远看着长歌,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你很大胆,慕瑜的女儿,天生是有恃无恐的。但你怀着孩子,你便有了弱点,有的人你还是不该让她靠你太近。”

  长歌含笑,轻轻点头:“谢娘娘。”

  舒妃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东宫的喜事是在三日后。

  本朝的风俗,有孕的女子不得参加婚礼,长歌那一日在舒妃宫中的池塘边喂了会儿鱼,觉得有些冷意,便又回到房中临起了字。

  字是时陌的字,她如今没有他的消息,拿他以前的字出来临摹,有时入了神,便仿佛身边还有他的温度,还有他的手臂揽过她腰肢时的温柔。

  但今日就是定不下神,可能外面太吵了。毕竟太子的喜事,虽然娶的是侧妃,但对方是护国公家的姑娘,身世也是显赫的,这礼仪自然也与迎娶寻常侧妃的礼仪不同。

  外面忽然远远传来禁军匆匆行走的橐橐声,长歌的手顿时一僵,当即扭头道:“蓁蓁,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

  蓁蓁领命离去,长歌回头,却见这一耽搁,笔尖一滴浓墨就这么滴到了纸上,突兀地晕染开来,毁了她精心临了半日的字。

  长歌叹了一声,将笔放下,拿起那一纸毁掉的字,凑到了烛台上。

  待火苗卷过宣纸的尽头,蓁蓁回来了,道:“太子侧妃在堂上暴毙了。”

  长歌一震。

  夭夭连忙上前扶住她,埋怨地看了蓁蓁一眼:“你说话不会委婉些吗?咱们姑娘如今这身子……”

  “无妨……”长歌止了夭夭,追问蓁蓁,“你说暴毙,可是另有他意?”

  蓁蓁凝重地颔首:“是,并未中毒,也无遇刺、无受伤,就这么忽然在圣前,当着所有人的面……”

  长歌沉默下去。

  夭夭道:“她自己不愿意嫁,以死全了忠贞,倒也说得过去。”

  她见长歌眉头轻蹙,目光静静落在虚空里,生怕她多想,便竭力说些好的:“都说怀孕的女子运气不错,倒是不假,瞧瞧咱们姑娘,两次都完美避开了这些晦气之事。”

  长歌缓缓抬头看着她。

  夭夭被她这么不轻不重一看,默默垂下头:“奴婢错了,不论如何,不该冒犯死者。奴婢再也不会了。”

  长歌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裴锦的忽然暴毙,初时震动很大,但当太医院上下确认无有下毒痕迹以后,遇刺之嫌便被撇清,至少是在宫中,此事便迅速被揭过去了。

  护国公家想来不好过,毕竟裴锦是嫡女,一向受宠。但长歌在宫中,一道宫墙,便仿佛是两个世界。外面的世界,她是感知不到的。

  然而许多事既起了征兆,便总有趁虚而入的那一日。

  那一日是舒妃的生辰,舒妃虽早已闭门谢绝了所有人,但这座皇宫的主人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之门外的,尤其,帝王的恩宠还同时代表了权力。

  在这后宫之中,有权力代表着更多的自由。

  舒妃想为长歌多争取一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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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有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别紧张……风雨会带来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