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秋林】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3-07-30 11:58      字数:4251
  掌柜的取出记账本,翻开,指着其中账目道:“您二位看,这是上个月的帐,这里记得是沈笔卖出的数目,一共才一百六十二支。六月是一百十八支,五月是五十七支,再往前就没有了。小号也就是从五月才开始卖这种笔的,真没您想得那么多。”

  沈童拿过算盘来,边拨边道:“那么从五月到七月间是……三百三十七支。就按七月的卖出数量来算八月的,八月份至今应该卖出一百零八支左右,也就是共卖了四百四十五支,每支八百钱,抹去零头,就是三十五万钱。我没算错吧?”

  掌柜的掏出块汗巾抹了抹额头:“没,没。”

  “那就付钱吧。”

  “额,这……”掌柜的自然不愿,“鄙店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这笔不是您家作坊做的,是我们这边的笔坊所制,一切材料人力都是我们出的,卖也是我们铺子卖的。这钱怎么都轮不到您二位拿呀。”

  沈童站了起来:“行了,我们走。”

  掌柜的大急,追在后面道:“您别走啊!”

  以庆阳侯府的财力势力,伸个小指头就能搞垮他的铺子,沈大小姐既然来找他对质,就不是说几句就会轻易放弃的,今天要是让她走了,不知道后头还有什么后招!与其到时候弄得极为被动,掌柜的还是希望能把事情解决。

  “您一下子要三十五万钱,小号是真拿不出那么多!何况您也知道,卖笔八百钱,得买原料、得付人工、房钱……刨去这些,得利并没有那么多。您看……”掌柜的举起三根粗肥的手指,试探地问道,“三万钱是不是……可以?”

  沈童本就知道,让人把已经到手的钱再从口袋里全部拿出来是不太可能的,这时代又没有知识产权法,她今日来的目的也不是为钱。

  她假装极为不情愿的样子想了会儿,才道:“从今往后,你的铺子不能再卖‘沈笔’。所有上面刻了沈字的笔或者销毁,或者把字磨掉。”

  这笔一支能卖八百钱,掌柜的自然舍不得销毁,也只有接受磨去所刻沈字这个要求了。

  沈童道:“过几天我会让人来查看你们是否确实磨去了笔上的记号。你们也不得再卖任何一支带沈字记号的笔。这样你少赔些我也就认了。”

  掌柜的见她答应不再追究,便去里面取银票出来,又请相邻店铺掌柜来保人,双方写下具体事由与各自承诺,一式三份,签字画押。

  沈童与萧旷如法炮制,又迫得第二家铺子赔偿,并答应不再制作并售卖带“沈”字记号的笔。

  回到马车上,萧旷贴着沈童坐下,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沈童把头倚在他肩上,轻舒了口气。

  萧旷劝慰道:“犯不着为这些事儿生气。”

  沈童道:“我不生气。一开始我就知道会被人仿的。”她莞尔一笑,“这不正说明沈笔大受欢迎吗?何况我们赔偿也拿到了呀。”

  萧旷不由失笑:“你能这么想就好。”

  两人安静了会儿,萧旷轻轻摩挲着她修长的手指,体味着指下柔滑的触感。低头用唇在她额角轻轻磨蹭着。

  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这么近地距离看她,每一根浓黑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她的眼瞳清澈,眼白很干净,像是剥去壳后的煮鸡蛋,在车里看时,带着极淡的天青色。

  紧贴着的身躯温软清香,萧旷突然很渴望亲她。

  “事儿都办完了吧,回去么?”

  “还早呢。”沈童抬眸看着他,“你难得连休几天,我们出城去玩吧?”

  “你想去哪儿?”

  沈童喃喃道:“去哪儿好呢……其实去哪儿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想在野外走走。”

  萧旷略一想:“我知道个地方,平日没什么人去。”

  沈童心喜:“就是要闲人越少越好。”

  萧旷吩咐马车转向,一路上买了些点心与鲜果。出城后沿大道走了段便折而向北。

  不久他们抵达一处山林,山并不高,但南坡上的林木十分茂密,经霜后的林叶,颜色变得极美——枫叶深红,杉叶金黄,其中又混杂着常青的碧绿林木与不知名的鲜红植株。

  透澈而明媚的秋阳下,红叶金枝渐次展开,层林尽染秋色,美不胜收。

  他们进入林中,枯叶在脚下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形成圆形的光斑,落在他们身上。

  山野间有风声,有树叶瑟瑟声,但除了这些自然之声就没有别的杂音了。漫步林中,有种别样的静谧与安详。

  风过林间,带来些微凉意,沈童不由贴近萧旷。

  萧旷和她换了个位置,挡在上风头,接着用手搂紧她,手掌握住她右臂,上下摩擦着:“冷吗?”

  他的手掌既宽厚又温暖,一股暖意从手臂上传来,让她很舒服。沈童微笑摇头:“还好。风不算大,只是有些凉而已。”

  萧旷突然止步,像是听见或看见了什么。

  沈童讶然问道:“怎么……”

  萧旷抬手,示意她安静。

  沈童侧耳听了会儿,还是听不出什么,但她知道萧旷既然示意,肯定是听到什么了。

  萧旷指了指某个方向,沈童顺着看过去,在驳杂的树影间,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对长耳与乌黑的眼珠。

  那是只灰色的野兔,毛茸茸的长耳朵警觉地转来转去,似乎正细听周围的声音。

  萧旷朝后伸手,随行的家丁递过弓与箭。他戴上扳指,张弓搭箭,沈童觉得他根本没瞄准,一抬手箭已经离弦。

  极轻的一声弦响“嗡——”

  远处的野兔应声而倒。

  一名家丁过去,在树下找到了野兔,提着后腿拎过来。

  这林中野兔甚多,也不是太怕人,不一会儿又见一只远远地连跑带跳,没跑出几步便不幸成为萧旷的箭下亡魂。

  随行家丁大多是从北部跟着萧旷回京的士兵,这就四散开去各自捕猎,打了几只兔子后,他们便找林中空旷之处歇脚。

  清理地上枯叶,用石块围起一圈,升起火来。再将兔子去皮去内脏,用水洗干净,再将新鲜树枝剥去树皮,两头削尖后,穿上兔肉,斜插在火堆边烘烤。

  丫鬟在地上铺开干净的布,放上软垫,倒上茶水。沈童在软垫上坐下,萧旷坐在她身边,她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背靠着他的臂膀。

  “阿旷,你们北征时,在草原上打猎吗?”

  “大军过境,野兔野狐之类听到车马与脚步声音,老远就会逃走。驻扎后也没有闲工夫去远处打猎。”

  所以高湛偶然打死的那十几匹狼让他们这一众兵将们打了顿牙祭,但十几匹狼让几百个人分,大多数人只能分到几口汤尝尝鲜而已。

  “只有北燕投降后才有了空闲,但我很快就往北京赶回来了。”

  家丁不断翻转兔肉,以确保受热均匀,烤出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嗤嗤轻响,肉香四溢。

  沈童坐得久了,越发将全身重量倚靠在萧旷身上。他索性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捋着她的头发。

  “你练射箭练了多少年?”

  他想了想:“七岁开始练的。”

  “十六年了?”沈童不由发笑,“书岩还想三年练成你这样的射术,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法,别说三年五年不可能了,我估计得下辈子。”

  萧旷亦笑了一声:“他是有些天分的,只是没多少时间练,毕竟还要去学里读书。”

  “那你小时候不读书?”

  “嗯,背完千字文百家姓后就不去学堂了,我小时候讨厌背书。”

  萧和胜也没强求萧旷继续上学,对手艺人来说,能认识几百个字,会看帐会算账就已经很不错了。那时候作坊经营的不错,家里有些钱,便送他去武馆学武了。

  “那你怎么考上武举的呢?不是还要考策论么?”

  “小时候背书背得怕了,看见书就生厌,反倒是长大些后,自己去找各种武学书来看,边看边琢磨,再后来就开始看兵书、史书、方志……”

  沈童微哂,感叹了句:“你倒是自学成才啊。”

  “我不单单是自己看,不认识的字,看不懂的典故,会去请教私塾里的先生或是附近的读书人。不过后来我发觉他们也不是都对的,有些甚至错的离谱。”

  有次萧旷与一个秀才争论起来,双方各执己见。

  争到后来,那秀才一捋胡须一瞪眼:“我看得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怎会弄错?”

  萧旷不服气,回去翻史书,找到证据后又去找秀才辩论,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当街被十几岁的少年驳得哑口无言。

  秀才拔脚想走,却被萧旷拽住了不让走,非要他承认是自己错了。文弱书生细胳膊细腿,哪儿赛得过他的力气,被迫当众承认自己是错了,羞耻得差点哭出来!好不容易让萧旷放了他,秀才面红耳赤地溜走,以后但凡看到萧旷都是远远地绕着走,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沈童想象当时情景,虽然有点同情那秀才,不过更觉好笑。

  萧旷亦笑着摇头:“那时候年轻气盛,凡事对错都要争个清楚明白才肯罢休,太过偏激了。”

  沈童拿眼睨他:“说得你现在有多老似的。”

  萧旷心里想的是,算上重生前的年岁他就没这么年轻了,口中道:“我总是比你年长吧。”

  沈童没反驳,安静了下来。

  篝火发出“哔啵”轻响,火舌跃动,兔肉被烤得焦黄油亮,香气扑鼻。

  家丁将刀尖扎进兔肉,挑开不见血水,知道里面也已经烤熟,便用刀将兔肉划开数道切口,趁热撒上盐花,递给萧旷。

  萧旷撕下条兔子腿给沈童,提醒道:“小心烫。”

  她吹了几下,咬一小口,兔肉外表有些脆,带着盐花的咸味与烧烤独有的烟熏香,肉质虽然不是特别嫩,但又烫又香,里面尤带肉汁,嚼起来鲜美无比。

  她很快吃完手中这块腿肉,萧旷又撕了一条腿给她。第二条腿就吃得慢多了,接着第三条腿就把她彻底打倒了。

  吃完烤肉与随车带的点心与鲜果,已经是午后时分,云开天净,阳光越发暖热,连风也止歇了。

  萧旷背靠大树坐着,沈童慵懒地靠在他怀里,浑身暖洋洋的。昨夜没好好睡觉的困意,在吃饱喝足后全都泛了上来,她眼皮不受自控地渐渐合上。

  萧旷由着她瞌睡,眼看着她的头渐渐偏过去,舒服地枕在他的臂弯间。

  在合起的眼皮下面,两弯睫毛犹如乌鸦的翅膀一般乌黑浓密,尾梢有点卷,带着好看的弧度。

  她的嘴小小的,但嘴唇十分饱满,下唇中央有一道浅浅的凹陷,让嘴唇显得更为丰满,像是熟透了的甜美的果肉。

  他扫了眼周围,丫鬟们识趣地退到他看不见但一经召唤马上就能应答的地方,随行家丁在稍远处,围成了一圈,兴致勃勃地猜枚赌大小。

  萧旷收回视线,俯低头去亲沈童。

  双唇甫一接触,她便醒了,嘴角浮起个懒洋洋的笑意,张开双唇回应他。

  他吮着她的嘴唇,含在嘴里轻轻地咬着。

  沈童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他的嘴唇一下就缩回去了。

  她就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极轻地震了一震。

  开了窍的萧某人就此进入了一片新领域。

  一开始还温情脉脉的轻吻,从唇舌交缠开始,渐渐升温。

  “瞳瞳……”他含糊地唤她小名,微哑的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渴求,“……我们回家去吧。”

  沈童带着笑睁开眼,然而清澈的眼瞳在瞬间睁大,眸中漾着的笑意迅速转为惊恐。